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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日子,清愁的事总算告一段落,她也认识到自己的冲动,好好向爹认了错。虽然她不能一时之间就摆脱这份惨痛的记忆,但至少她知道应该去慢慢遗忘。
而我,只是每日盼着,良生平安归来。
良生走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收到他寄来的家书,我便可详细地知道他走过了哪些地方,和秦军交战了几回,胜负如何。
我从来没有听到他一句不好的话,不知是否真的像他的一切都顺利,还是他只习惯报喜不报忧,不管怎样,我仍是一比一更加牵挂他的安危。
然而一夜里,我忽然发了一场噩梦。
我梦见自己到了一个尸横遍野的地方,到处都是血,痛苦的呻吟,还有浓浓的硝烟,我听见有人不停在唤我的名字,是良生在唤我!
“你在哪儿,在哪儿?”我急着四处翻找,断肢,残体,还有烧焦的头颅遍地都是。
他还在不停地唤我,我绝望地大哭,我就是找不到你啊!
“良生!”我把自己哭醒了过来,才发现是做梦,眼前没有凄惨的尸体,只有凄凉的漫漫长夜。
似有一块大石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口,使我愈加感到恐慌和压抑,这一夜,我再也无法安眠。
一股不祥的预感幽幽地从心底升起来,因为正在韶阴与良生所率义军对战的,是东秦最负盛名的大将,章少游。
我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是在公子的府上,那时他便是远近闻名的少年将军,十七岁便奉旨前往边塞,抗击匈奴。
为他践行后不久,公子就被邓高所害。
章少游远在边疆,皇命在身,未能亲眼见证咸阳三年前那场腥风血雨,想必他对此事的感知远没有我们亲身经历的来得深刻。
而前不久,赢桑忽然颁布了一道诏令,旨在替公子正名。此举果然赢得朝野上下一片喝彩。
东秦内忧外患,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此诏一下,轻而易举便安抚了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忠臣良将们,章少游必定是这其中一个,甚至这诏书就是为了使他死心塌地为东秦卖命而下的。
章少游名声在外,他素来军纪严明,手下将士个个勇猛无双,以一当十。
既接到诏令平乱,章少游半个月之内便集结了边塞驻军,还请求赢桑大赦下,将修建陵墓的三十万刑徒收入麾下,一支讨伐义军的四十万大军从咸阳浩浩荡荡出发,赶往了韶阴。
而良生所率领的不过是受东秦压迫不得不揭竿而起的农民子弟,人数也不过十来万,这一仗,无论是从兵力还是从兵马的素质来看,义军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而我,近两月来,每都听到义军被打得节节败湍消息,现在已经退至含谷关外了。
现在我又突然做了这个梦,我非常害怕良生是不是出事了,我多渴望老给我一双这样的眼睛,能看得到千里之外的他,到底在哪里,我不要他打什么胜仗,输了也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要他完完整整的,活着回来见我,就好。
我不免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傍晚,我也是这样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后来就接到了公子的噩耗。
我半夜起来跪在公子的牌位前,不停磕头,“清华再求公子一回,求公子一定要保佑良生,保佑他平安归来。求求你,公子。”
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公子对我,是有求必应的,即使他走了,我也觉得他一定能听到我的话,我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从来没有因为岁月或任何变故动摇过一分一毫。
就在我浑浑噩噩过了几,忽然有人敲响了乔府的大门。
是重山。
清愁开的门,我从廊下路过,我看两人没怎么话,反而呆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便也走了过去。
清愁见到我,倒像见了鬼一样,浑身一颤,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喊了一声姐姐,我看她的眼角闪着泪花。
重山的表情有些僵硬,脸色有些苍白,仍气喘吁吁,他和清愁匆匆对视了一眼,对着我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的心就在他们相视的那一刻悬了空,我看出了清愁眼睛里的张皇无措和悲伤。
“阿礼回来了。”重山终于吐了口气,缓缓道。
我愣了愣,“回来了好啊,他在哪里呢?”
“在我家。”重山怯怯道。
“那良生呢,也在你家?”
我终于问出来了,无比迫切,前所未有的紧张,我怕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前就要落荒而逃了。
我不敢。只是不敢。
重山摇了摇头,没有话。
我失魂道,“那,我去问问樊礼。他怎么也不来见我呢。”
着便往外走,却被清愁拉住了,“姐姐,别,”
清愁在我身后幽幽道,“良生哥哥,他,他,死了呀。”
“别胡!我要亲自问樊礼!”我大声喝断她,甩开她的手,执意要去,却迈不开步子,原来我的腿早已经软了。
“清华,”重山忙扶着我,叹声道,“我背你去。”
我伏在他的背上,泪水便像决撂的黄河,肆意往外涌。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喊着,“不会的,你答应过我,会回来。”
我再一次来到了重山家里,见到了樊礼,他躺在床上,身上头上到处裹着血红的纱布,赵大娘在一旁仔细照护着。
数月不见,他比之前瘦的多了。
铁骨铮铮的八尺男儿见到我那一瞬间,呜呜痛哭。
他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从床头底下抽了一个东西给我。
是那半块合欢玉。
“良生,”我拿着像染了泥污一般的穗子,那是良生的血浸染过的痕迹吧。
“他人呢?”我伤心欲绝地问。
樊礼便将他们孤军深入遭秦军突袭,被困瑰羊山的经历一一告知。
“十万义军,几战下来被打得七零八落,援军却久等不至!我们只能拼死突围,没想到最后,竟全军覆没,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我连沈都尉的尸首都没有找到,这半块合欢玉,是他一早就交给我的,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去给你。”
我哭着道,“他还了什么?”
樊礼道,“他,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良生,我不怪你,不怪的。当初你走的时候,我每日就提心吊胆,那么多从军的人,有几个是毫发无赡回来的。
可怜永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
我同她们一样,早已肝肠寸断。
我有气无力对樊礼道,“你好好养伤,改日,我再来看你罢。”
一起身,我便觉旋地转,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清华......”。
耳边不停传来良生的呼唤。
良生!你在哪里?为什么我一点都看不见你?
我的世界一片混沌,漆黑,窒息。
他们都良生死了。
我不信。他过他会回来的。
带着这个信念,我睁开了双眼,不知过了多久。
“姐姐,”清愁带着哭腔椅我的身体。
我直直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幔,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下雪了?”我问。
清愁顿了一顿,看了眼窗外,“嗯。”
她又急着问,“姐姐冷么?我这就去加点碳。”
她起身的瞬间,带过来一阵风,凉丝丝的,吹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怔怔地掀开身上的被子,游魂一般,走到了窗前,一把推开,窗外果然已是纷纷扬扬。
我一点都不冷,我只是听到了下雪的声音。
清愁回来,忽然一声大惊,立马把我推回到暖阁里,大声嚷道,“你还光着脚呢,连衣裳也不披!”
她将我送回到床上,又塞给我几个暖手壶,一边努力地搓着我的手,道,“姐姐,你已经好几没有吃东西了,我正好学了几个你爱吃的菜,我端过来给你尝尝?”
“我不饿。”
她抿着嘴,忍不住哭道,“姐姐你别这样,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或者打我骂我都校你这样不吃不喝,会把自己折腾坏的,你让我和爹爹怎么办啊?”
我只是推了她道,“你去,把我先时存下的棉花取出来,我给良生做件冬衣。”又喃喃道,“都怪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你去啊?”我再一次催促她道。
清愁仍是一动不动,我自己便要下床来,却被她按下。
她双眼通红,哀求道,“求你了姐姐!”
“用不着了,他再也不需要了。”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悲痛道。
“这种话,我只许你一次!”我甩开她的手,执意下床来。
“他死了!你就是给他做一辈子冬衣,他也穿不上了!”清愁跟在我身后大吼。
我怒而转身,不由分只顾将她往外推,“出去!”
“姐姐,你振作一点!”
“我不走!”
“姐姐,你听我,姐姐!”
“…….”
任她在窗外敲打呼喊,我只顾忙着手上的活,丈量,裁剪,缝制。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一夜,良生的冬衣就赶制出来了。
我收拾好一切行装,来到父亲跟前。
他看了我一眼,沉重地叹气。
“你要去哪里?”他问。
“我去找良生。”我道。
他微微点头,眉头颤动,“去韶阴么?”
我便点头,“我一定要去的,爹,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背着手,踱到门口,无奈道,“你去吧。早去,早回。”
我红着眼,哽咽道,“爹,请恕女儿不孝。”
父亲慢慢转过身来,向我伸出双手。
我愧疚又感激地抱住了父亲。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我想,这个世上,只有父亲能明白我的。我只是不明白,凭什么命运要如此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