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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堡,天色黄昏。
在手持烛火的仆人引领下,基尔·格林伯爵艰难的迈着步子。
他穿着一双牛皮软靴,走动时两脚一深一浅,肩膀极不平衡的高低起伏,整个身躯摇椅晃,仿佛脚下踩得不是坚硬的石砖,而是崎岖不平的泥泞小路。
身后跟随的两名护卫也始终保持着警惕,步履缓慢的亦步亦趋,预防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直到他平安无事,一路从塔楼的卧房进入烛火通明的餐厅,两人护卫才缓缓放下心来,停步守候在厅外。
“父亲。”杰昆·格林双手扶着椅背,看着迈步走来的父亲,等待着服侍他落座。
“回你的位置去。”基尔·格林沉声说道,“这点小事,用不着谁来帮忙。”
等儿子松开椅背,他右脚发力,旋转着测过身子,肩膀起伏,向左侧跨出一步,接着双手撑着座椅的扶手,右腿微曲,左腿放直,将身后的椅子拉到屁股下方,缓缓坐下。
从他走进餐厅,到结束落座,虽然像极了一只摇摇摆摆,动作滑稽而笨拙的鸭子,但餐桌旁的几人都只是安静的注视,脸上没流露出丝毫催促或嘲讽的神色——城堡内敢这么做的人,已经丢掉了小命!
“腿脚不便,希望没让你们久等。”基尔·格林神色平静,目光落在右侧的瓦里希·戴维森和罗布斯主教身上。“开始用餐吧,我们边吃边聊,但愿这些食物能和你们胃口。”
烛光映照下,餐厅内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晚餐的主食是涂满香料和蜂蜜的烤羊,外加豌豆肉汤、水果乳酪沙拉,和刚出炉的面包以及各色酒水。
“一下马就能享用这样的美食,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坐在罗布斯主教右手边的瓦里希笑嘻嘻的说道,目光看向对面的姐姐。
在基尔·格林到来之前,他已经喝下了满满两盅上河领果酒,此刻微醺的他,急待食物下肚。
在安佩丽夫人的示意下,站立桌尾的仆人开始分割羊肉。早已等得急不可耐的瓦里希,率先要过了一条羊腿。
“姐夫,您的腿伤要紧吗?”咀嚼着羊肉,瓦里希开口建议道,“要我说,这次您不如就待在城堡,让杰昆代替您上趁了。他也到了该见见血,长长见识的时候了。您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出一丁点儿意外!”
瓦里希的话,瞬间让对面的杰昆·格林挺直了脊背,双眼中满是期待和激动的神情。
瞥了眼跃跃欲试,急不可耐的儿子,基尔·格林放下酒盅,缓缓说道:“正因为有你在,我才更不能让他上战场。”
“姐夫,您这么说我可太伤心了。”瓦里希指着对面泄气般的杰昆·格林,“您瞧瞧,您打击的可不止我一个。再说了,除了亚瑟·图斯特拉那小子,我可没打过什么败仗呀,而且那还您负责指挥的。”
“该死的东西!”安佩丽夫人炸毛似的教训道,“除了和上河领,你打过什么仗!一群手持破铜烂铁的强盗,你也好意思带着近百骑士去清剿!你把这也当做战争了?”
“姐姐……”瓦里希缩了缩本就不明显的脖子,一张土豆似的丑脸上满是委屈和畏惧。“我这可都是为了杰昆呀,这次战争可是扬名王国的大好机会,您怎么夸我,反而还训我呢……”
“别扭扭捏捏的,让人恶心!”安佩丽夫人一项见不得弟弟这该死的娘气样。“比起扬名,保住性命才更重要!往后他自有领军作战的机会,北边的上河领,那该死的亚瑟·图斯特拉,就由我儿子去打败!”
“父亲丢掉的荣誉,由儿子重新拾起。”正对面,一直安静用餐的罗布斯主教笑着开口道,“安佩丽夫人,不得不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复仇方式了。”
“不过,如瓦里希爵士所说,这次战争的确是一次难得的良机。我看杰昆少爷也跃跃欲试,孩子不能永远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他一脸微笑的向杰昆·格林投去鼓励的目光。
“父亲!”得到鼓舞的杰昆·格林期待的看着父亲,“您让我去吧,我已经成年了,克罗克老师也夸赞我的剑术,说我已经是一名合格骑士。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基尔·格林看着儿子,开口说道:“你想上战争,得先学会安顿好后方。”说完,他扭头看向右手边的罗布斯主教,“良机?主教大人,不知你对今天的食物是否满意?”
“当然,感谢伯爵大人的款待。”罗布斯主教不明白他话中深意,眼底透着疑惑的感谢道。
“那你作为神的仆人,是否已体察到我领地内的疾苦?”基尔·格林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平稳的语气透着丝丝寒意。“我们在这儿享用美酒美食,领地内却已经饿殍遍野,流民四起。你来城堡前,不知是否看见镇上举着鼠串叫卖的人?这就是你口中的良机?”
“伯爵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罗布斯主教说道,“战争正是为了结束如今糟糕的状况。”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们光之神教筹集五十万斤粮食,交给上河领吧!我可听说你手下的教士每日除了肉食,还必须饮用上河领的酒水。还有,各地修建神殿的事,必须立刻停止,只有等到冬季农闲,你们才有权抽掉各地的劳力。”
“伯爵大人,这恐怕与您之前承诺的条件不符。”罗布斯主教放下了手中食物,严肃道,“无论首相还是贝勒斯大主教,都不会高兴见到您出尔反尔。”
“我没有和你商量的意思。向首相大人说明情况的信件,我已经命学士送往了宫廷。你们光之神教如今有了自己的土地,既然要展现神的仁慈,那就别像个债主一样四处剥削,尤其是现在。”基尔·格林语气坚决,胸中仿佛燃着怒火,“还有,别在我的领地内兜售你们那些骗人的废纸!”
餐厅的气氛突然凝固,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盯着面色难堪的罗布斯主教。
好一会儿后,罗布斯主教才开口说道:“这些事我会去信给宫廷的。现在说说粮食的事吧,这又是怎么回事?”
“对呀姐夫。”瓦里希也连忙出声问道,“怎么突然要给上河领这么多粮食?他们不是已经答应卖给我们武器了吗?”
“还能有什么原因,亚瑟·图斯特拉抬高了价格,而且让我们必须以粮食来支付!”
每想到上河领或亚瑟,基尔·格林的瘸腿便隐隐作痛,仿佛有根铁刺进了骨头。
“两万枚金币还不够!”安佩丽夫人就像被擦到尾巴的野猫,尖声叫道,“这小子简直是疯了,他也不怕胃口太大,撑破他的狗肚子!崩坏他的狗牙!”
罗布斯主教皱眉问道:“他为什么抬价,难道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说公爵发现了什么?”
“你觉得他会向我解释原因?”看着手边的罗布斯,基尔·格林冷冷的反问。“那小子与佩斯·克威尔特关系不错,如果他察觉了什么,那公爵也一定知晓。”
“这可麻烦了……”瓦里希嘀咕一声,遗憾的冲对面的杰昆·格林说道,“你还是老实待在你母亲身边吧。没你父亲,我可不放心那些封臣。”
“我到觉得不必紧张。”罗布斯沉稳的说道,“他或许真的只是想要一些粮食。现在虽然是收粮的时候,但因为战争,各地都粮食紧缺,他空有金币却无力养活这么多人。上河领的酒水不也大幅减少了生产吗……”
基尔·格林又喝了一口酒,面无表情听着罗布斯的讲述。他自始至终都没吃过食物,即便对面的烤羊在烛光下格外诱人,但他却毫无胃口。
“所以呢?”他打断道,“你们光之神教什么时候能准备好这些粮食。战事在即。或者你们派人去和那小子谈谈,让他也奉献奉献。”
基尔·格林的语气让罗布斯主教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一丝不快。自从他断了一条退后,性情便越发难以相处,对他们光之神教充满了敌视和不满。
“伯爵大人,您应该明白这场战争的重要吧?”他开口说道,“如果我们不主动出击,等克威尔特公爵解决了野民,那我们就只能被动挨打。而且这是首相大人的意思。”
基尔·格林仿佛没听到一般,再次问道:“所有你们什么时候能准备好这些粮食?”
“伯爵大人,我拿不出粮食!”罗布斯主教面色恼怒,觉得他已经有些不可理喻。“对你们两家而言,五十万斤粮食,应该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吧!”
“说了半天,除了聒噪,你什么也做不了!”看着他,基尔·格林毫不客气的讽刺道。“我告诉你,那小子根本不缺粮,除了粮食,他还希望我送些流民给他。除此之外,他还扩充了自己的军队,据说有近千人!罗布斯主教,你觉得我左格亚领现在的处境如何?”
“近……近千人!”瓦里希瞪大了一双眼角,想起了不久前亚瑟·图斯特拉率领百余骑士,大败巴利特家族的事迹。“他……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么多军队,是想和我们开战吗!不行,绝对不行,这件事我必须立刻告诉父亲!如果那家伙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又听从了公爵的命令,那我们可就惨了!”
基尔·格林瞥了眼一脸惊慌的瓦里希,收回目光接着说道:“不止如此,除了上河领,西边的米尔特·坎佩斯也组建了上千人的军队,并且有一部分就驻扎在边界不远。另外……”
他将目光投向罗布斯主教。“你应该知道吧,这次应对野民,克威尔特公爵没让效忠他的米尔特·坎佩斯出兵。罗布斯主教,你觉得我该如何做呢?”
“我的确知道。”罗布斯主教坚持道,“但那些士兵不过就是一群农奴,根本不能构成什么威胁。”
“这话你自己信吗?”基尔·格林面色冷漠的反问。
“伯爵大人,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现在和我说这些,难道是打算违抗宫廷的命令?如果是这样,那恕我先行告辞。”说着,罗布斯主教撤开椅子站起身来,等待片刻,见无人开口劝留,便面色难堪的向厅外走去。
“姐夫,您这是干什么?”等罗布斯的人影彻底消失,瓦里希才连忙开口说道,“你不会真打断违抗宫廷的命令吧?就算有我父亲在,弗拉维首相肯网开一面,克威尔特公爵也不会放过咱们的!而且我们买武器的金币都付了一半,那可是一万枚金币呀!”
基尔·格林抓起手边的酒盅,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咚的放下酒盅的刹那,他仿佛卸去了一层盔甲,脱掉了一张面具,整个人疲惫尽显。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颓然的倒在椅背上,看着满桌的食物,目光茫然。
两次出兵上河领,两次都以惨败收场,不止领地损失惨重,他自己也断掉了一条腿。
他本期望巴利特家族能和亚瑟·图斯特拉打个你死我活,为此他毫不犹豫的放了那些奴隶通过,但没想到提德·巴利特连他都不如。数千骑士,上万的大军,居然被百余骑士杀得丢盔卸甲,而且提德·巴利特还被亚瑟·图斯特拉活捉!
如今,上河领越来越远强大,连西边的坎佩斯家族,也倒向了对方,两家穿上了一条裤子!
而格林家族,对外不止要面对西边和北边的威胁,对内还要承受光之神教的胡作非为,各地封臣怨声载道!
每到夜晚,他的断腿便疼得他难以入眠,辗转反侧时,他一次次询问自己,这些年究竟都干了什么蠢事?不止让上河领一夜之间崛起,成了他难以企及的强敌,而且还将家族带入了这样的险境绝地。
他后悔最初的轻敌,后悔相信了光之神教,后悔放了那些奴隶过境,后悔背叛了同盟,后悔做了北境的叛徒……后悔没有早早的杀死亚瑟·图斯特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