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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和莺奴在山野里花了三夜,共做成一百盏手掌大萤灯,暂时收在日光映得到的蚕房内,好让萤火虫不在白日浪费寿命。
两个孩子为此次日睡到日上三竿,直到芳山来催促方才起身。短暂休养了一上午,鱼玄机似乎又精神饱满,莺奴看她时,都能发觉她瞳中含光,仿佛已经开始期待那场亡市之旅。
侍女们似乎也看出宫主这两日异常抖擞,午饭特意安排后厨多做了些荤腥,并浓炖一盅老鸭,鱼玄机对垂是十分满意,心情舒畅吃完午饭,她照旧把空碗向桌上“咚”地一放,道:“芳山,给我宰只仔猪,现在就去!”
侍女芳山饶是知道宫主常常口出怪语,所言荒诞不经,也吓了一跳。她确认了一次:“宫主可是已经吃饱了?”
鱼玄机看着满桌残羹剩饭,朗笑道:“我当然是饱了,这仔猪是为聚山的水神备下的。”
芳山道:“宫主想必又看什么志怪了!要祭水神,婢子自然拦不住,可是宫中那老母猪肚皮圆圆,仔猪还要半月才下得来。”
莺奴也一脸疑惑地看着鱼玄机,她却十分正经:“《江南道名山省考》上明明白白的写了,聚山上有口深潭,若要行事顺利,必免不得祭一祭潭中水神。我现如今有大事要办,不去祭拜一下心里怪怕的。”她转过头看着芳山,“宫里没有仔猪,别的什么鲜肉也行,要有半个我那么大,宰杀干净给我便是。”她比划了几下,难得见她这等上心,像是把这事看得十分要紧。
芳山叨扰不过,满口答应道:“是是,我稍后翻山去镇上买一头来。只是宫主——《江南道名山省考》恐怕又是你杜撰的吧。”
“这书白纸黑字,成稿就在我书桌上,前才刚编完。你也正好拿下镇里去卖给抄书的,是从枢宫偷偷流出的珍稀古籍,也好多换几个钱来。你要记得装作舍不得的样子,乘机把卖价喊高些!”她摇摇头,叹道,“我年纪就要为宫里的生计熬得头发花白了!”
莺奴忍不住遮着嘴笑起来。
“可还缺这么几个钱么?你欺骗无知百姓,秋宫主听了可是要不高心。”
鱼玄机便踢脚喊起来:“不高兴正好!他想来教训我就早点回宫一趟,我给他准备好了野草大补席,吃得他没空骂我。”
芳山连连称是,忙退下了。莺奴紧接着拉住鱼玄机问道:“你果真是要去祭水神么?你原过从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今番这些话又是卖什么关子?……”
鱼玄机拿筷敲敲桌沿,道:“这次是真的,并不是我诓骗谁。虽《江南道名山省考》确实是我杜撰的,可那水神的原文就在第十二任宫主的日记里。她提到旧宫东南某处有一个深潭,‘安泽行市,势也’。安泽行市,意思不就是亡市的泽部是照着深潭的模样建造么?意思是泽部和深潭的地势非常接近,因此按照深潭的结构建造也是符合情理。她还每隔五十年,当值的宫主都必须去那深潭内祭祀一次,备下童牲肉鬯;水底有神,非生肉不食。”她见莺奴听得呆呆的,又解释道,“我才不信那真是神,但那食生肉的总不能随便打发。我心地如此善良,童牲就免了,肉鬯少不了它的。我打算等芳山把肉畜给我准备好了就去请请神。”
莺奴眼中一动,乐道:“我也去。”
鱼玄机歪过头来,道:“我们可是当真跳进水去祭祀呢,你跳么?”
莺奴不假思索地点零头。
鱼玄机便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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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山次日五更便将一头足月猪宰杀洗净,端端正正摆在了玉衡楼厅堂中央那张大桌上,还有模有样地交错贴了黄符,点上一炉香。鱼玄机下楼看见这场面,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只见那黄符上一条写着“南海观音保佑万事顺利”,下一条压着“西地王母宫主早些回来”。
鱼玄机用指头挑开那两道黄符,拿出准备好的红绦捆起猪,驮到背上就朝着等在门口的莺奴喊了一声:“走!”
鱼玄机随身带着一幅简陋地图,是按着宫主日记和其余杂考画出来的,大约能找到那眼深潭。按地图,这深潭位于河谷尽头,离枢宫颇有点距离。
根据各类杂考所写,有一眼深潭是谷中河水之源,水深难测,恐与东海相接;据传这又是整座“龙脉”的龙眼,是山中灵气最盛之处。水潭两侧有两山相夹,潭眼宽约三尺,至于潭水深处还有什么,无人知道,只有曾经的宫主提到里面有食生肉的水神。
两人出发时,恰是旭日初升,两名少女先是翻过枢宫所在的山头,又沿着地图所指穿过两三茂密丛林。这跋涉比不得在平地赶路,首先是山地难走,其次是鱼玄机驮着一头近三十斤的猪。莺奴不忍她一路背着,两人便轮流背着仔猪前进。
又是夏日时分,日头升高后,不觉间两人已是汗流浃背,面颊通红了。鱼玄机身上带了些草果饼,她找块土坡坐下,将饼分给莺奴两块,道:“歇歇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莺奴体力却是充沛的,只是见鱼玄机劳累,便也挑了她身边的空地坐下来,对着饼咬了一口。这饼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入口香脆得很,而又香味独特。鱼玄机见莺奴虽不话,但看着像是爱吃,便把手上剩下的那个也分给她,笑道:“春末夏初了这东西我便爱吃,宫里每到这时候总是常备的,回去还有一筐刚做的,你喜欢就多吃些。”
“这东西怎么做成的?若是哪我吃不到,可以学着做呢。”
鱼玄机微微一笑,道:“你堂堂蚀月大弟子何必花心思在这上面,做这饼极费功夫,先要在深春时收采熟透的莓果,晒成干;磨精的谷物杂粮粉与生蛋揉成面团,加入莓子干,捏扁了在厚铁上慢慢烘熟,放凉后还要去太阳下晒透了才能收起来。逢多雨多风的日子,成色便不好;风调雨顺的饼子大年,也不过做成四五筐而已,我吃上两个月就见底了。——你也别去费心,想吃时趁着我还未吃完到宫里来,总不会少了你的。”
莺奴眉眼十分羞涩地低下去垂了垂,这便是她表示同意的方式。
鱼玄机将手中剩下的干粮一口塞进嘴里,对着地图看了片刻,又向身前的山谷看了一眼:“应该是那里了。”
她抬手所指,正是两丘所夹的尽头,低洼下去夹出一片窄窄的平地来,两座丘在此如同被什么切断拉开,地势极陡,峭壁下慢慢蜿蜒淌出一道溪流,这细流一路向下,逐渐汇流而成一道河,再向前大约就汇入溪谷长河。
莺奴看了这场面,面色有些奥妙起来,片刻忽然回过头来对着鱼玄机轻声呼道:“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鱼玄机转过眼看看她,惊问:“什么时候?”
莺奴摁住太阳穴仔细回想一阵,连她自己也能确定她绝对没有来过此处,可这画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我……不清,可能是梦中罢?……”
鱼玄机没有嘲笑她,而是若有所思地低吟道:“应该不是梦。”
这一下莺奴也吃惊了,问道:“莫不是我更早前真来过么?”
鱼玄机摇摇头,她心中也是惊涛翻涌。
她也不敢告诉莺奴,她虽“我是知你来龙去脉的唯一人”,其实一切也都来源于她的推测拼凑;这种等级的欺瞒对她来算是家常便饭。可是那推测大体是对的,莺奴果真是“她”——是鱼玄机从就为之魂牵梦绕的神秘女子,“她”出现在传和书页上,出现在图形和咒语中,“她”的倩影曾经出现在枢宫的每个角落——莺奴还在问她,鱼玄机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片刻,她拉紧捆着猪的红绦,沉声道:“总之去了潭边再。”
两个人从山丘谨慎攀援而下,在夏草中逆流寻到溪流尽头,鞋面早都打湿,大半陷进泥地,狼狈不堪。头顶又是艳阳高照,水气湿重之处,蚊虻肆虐;再加上鱼玄机背后驮着一头新死仔猪,蝇虫嗡嗡不绝于耳,两人几乎是逃难般慌忙奔至溪头,鱼玄机解下仔猪便用溪水扑身,就差在水坑里打滚,才稍稍缓解蚊虫叮咬之苦。她抓了几把野草搓在身上涂抹数下,又捞起几捧烂泥擦在头脸上,算是防虫近身;她浑身沾满污迹,仿佛一头泥猪,模样看着极为可笑。如此这般一番后,鱼玄机便拖着仔猪,依着山壁开始慢慢寻找那眼深潭。
这道山壁周长大约有两百尺,一尺尺正搜过去,忽觉脚下一虚,踩着软绵绵湿答答的一团水藻。鱼玄机低头审视了片刻,向着远处莺奴喜而高喊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