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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佩吉踏上柳条号的前甲板,轻轻按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海浪推着船身轻轻晃动,她熟练地调整着重心。
和平时一样,女儿睡着后她就会出来散心。柳条号的舱室不算太狭窄,但缺少新鲜空气,也看不到星空。在她和莱芮差不多大的时候,在夜里仰望星空就是她为数不多的慰藉。
艾玛用手按着被海飞吹乱的头发,信步走向星舷。几名精灵船员正在检查备用绳索,看都不看她。她已经习惯了被他们忽视——其实这样反而更轻松,因为她还是不太习惯应付精灵的示好行为。
而且无论船员们怎么看待她,都无关紧要了。特使向她保证:依莎德·艾欣会像欢迎一位精灵那样欢迎她。
但就算她愿意自欺欺人,有些事也绝对不会改变……
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精灵。
这个问题她从不细想。然而自从她和夜星登上柳条号,融入了一个小型精灵社会后,它逐渐变得不容忽视了。
艾玛当然可以继续原来的生活,假装一切如常。但几十年后,当她人老珠黄的时候,夜星依然会像现在一样年轻,说不定更有魅力。与此同时,他们生活在一个到处都是美貌女精灵的城市……
该死,艾玛对自己感到有些恼火,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在担心这些几十年后才会有的麻烦?
当然,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就连精灵的美容魔法也无能为力的黄脸婆,但至少她可以活到那一天。
相比之下,留在火印城里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望向黑夜中的故乡。精灵藤蔓构筑的牢笼在星光下若隐若现,犹如一只蹲伏在海湾上的巨兽。
这幅可怖的画面有种诡异的吸引力。尽管只是远远地看着就会让她感到不安,艾玛还是不由自主地对它着了迷。
她和夜星能在最后时刻逃出来,真该感谢每一位叫的上名字的神只。要是他们还留在火印城,艾玛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保护莱芮……
自私的女人,心底的一个声音说,你只顾着自己逃跑。
不,艾玛心想,那不是……不是我的错。当时的我无能为力,只能选择保护自的家人。
她在你身陷泥潭时伸出了援手,那个声音不依不饶,而你却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逃走了。
我帮不了希琳,艾玛心想,就算我留在她身边,又能做什么?我甚至无法理解托马斯·恩德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只知道那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毁掉我所珍视的一切。
艾玛·佩吉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普通的妻子,普通的母亲,那些拯救世界的事从来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借口。谎言。这不是普通,而是懦弱。
我不是!艾玛几乎尖叫出声。我当然不想丢下希琳不管,可我又能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你能做到呢?如果你有能力帮助她呢?
我……
艾玛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突然听到头顶传来翅膀的扑棱声。一只灰色海鸟从夜幕中现身,轻巧地落在了甲板上,金色的眼睛反射着月光。
她惊慌地后退一步,随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多可笑。不过是一只鸟而已。看来今晚出来散心不是个好主意……
“我倒认为,”海鸟突然发出了清晰的女人声音,“出来散心是个很好的主意。”
艾玛立刻把手伸向口袋,她偷偷藏了一把小刀在身上,就是为了对付——
“行了,别这么小题大做。难道你真的指望能用一把小刀对付我?”海鸟说着抖抖翅膀,那对金眼依然凝视着她。
艾玛花了些时间才恢复冷静,“你是……什么?”
海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抖动翅膀。一团光雾出现在它身边,转眼之间,它变成了一名身披天鹅绒白袍的女子。她的容貌近乎完美,仿佛出自一副被精心修饰过的肖像画。女人的身材丰满而挺拔,甚至比艾玛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高大。但她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协调的感觉,似乎她身上的每一样事物都是最恰当的样子。
没有任何凡人能给别人这样的印象。
“好吧,看来那个问题应该改成:你是什么人?”艾玛问。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很遗憾,我不能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真名,不过你可以叫我‘耳语’。你猜得没错,我是一位贤者。”女人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耳环。她的声音很轻,但却格外清晰,如同在耳边呢喃的低语。“请不要介意我的登场方式,这么做单纯是为了给你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深刻的印象?”艾玛皱起眉,“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些精灵可能会把你的行为当成是开战的信号……等一下,那是……”
艾玛看了看不远处的精灵船员。他们还在忙活刚刚的工作,完全没有注意到凭空出现的白衣贤者和海鸟变形时的光雾。
女贤者摆摆手,“我用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把戏。在他们眼中,你是在和另一名女精灵谈话。”
“好吧,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艾玛收回视线,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惊讶,“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得到?”女贤者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不,你完全搞错了。不是我想得到什么,而是我要为你提供什么。”
艾玛甩甩头发,倚上船舷的栏杆。“我不喜欢别人跟我兜圈子,尤其不喜欢一名贤者这样做。而且你的时间无疑非常宝贵,所以咱们一定要玩这些可笑的文字游戏吗?”
“你喜欢故作强硬来掩饰焦虑,说明你一直都在承受不小的压力。”女贤者平静地说,“其实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这么做。”
艾玛突然明白了。刚才就该想到的。“刚刚是你在读我的心?”她这次可顾不上掩饰惊讶了,“我从没听说过女巫可以做到这样的事,你怎么能——”
“那不是读心,”女贤者轻描淡写地打断她,“至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读心。我在用心灵感应和你对话,仅此而已。这种交流方式比对话更高效,而且可以免去相互介绍的麻烦。”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读心。”艾玛皱眉说。
“随便你怎么想吧,我可不是来给你普及魔法常识的。”女贤者耸耸肩,“那么,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考虑什么?”艾玛明知故问。 “现在是谁在兜圈子了?”对方露出微笑,“你平时也这么喜欢对抗权威吗?哪怕是你根本惹不起的权威?”
艾玛昂起头,“我不喜欢被人摆布。而且就算我对你言听计从,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然而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肯定不会喜欢你的提议。”
“看来灰烬没给这里的平民留下什么好印象啊。”女贤者叹了口气,“你的敌意不是装出来的,我能读得出来——好吧,这不是读心。”
艾玛抱起双臂,摆出一副抵触的姿态,“除非你说明自己的来意,否则这股敌意只会继续增加。”
女贤者未置一词,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艾玛,脸上全无表情。很显然,她不喜欢被拒绝,更不喜欢一个凡人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
艾玛突然担心自己做过了火。虽然她很确信这个女贤者有求于自己,并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但要是这女人的情绪压过了理智……
“好吧,”女贤者最终开口道,“算你走运,遇上的是我。换成其他贤者,你现在已经被扔进冰冷的海水里喂鱼了。但即便是我,耐心也是有限的——如果你执意要像个不成熟的孩子那样耍脾气,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艾玛微微抬起眉毛,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见好就收是她的生存本能之一。“好吧,女士,我当然可以乖乖配合,但也请你少说那些高深莫测的谜语。”
“这不成问题,”女贤者点点头,“毕竟我们本来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现在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如果你面前有一个可以帮助希琳·玛尔伦的机会,让她从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尽我所能地帮助她。”艾玛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这个机会需要你做出极大的牺牲呢?”
她迟疑了一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牺牲自己的家人。”
“如果,”女贤者缓缓说道,“你的选择不会影响他们的命运呢?”
艾玛沉默了。
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自从女儿出生的那一刻,艾玛·佩吉的命运就和她的家人捆绑在了一起。他们是她的责任,也是她鼓起勇气对抗全世界的动力。
但如果让她抛开母亲和妻子的身份,只考虑自己的意愿……
“如果天平的一边是希琳·玛尔伦的性命,而另一边仅仅是我自己的性命。”艾玛轻声说,“那么,我愿意牺牲自己。”
女贤者凝视着艾玛的眼睛。片刻之后,她点点头。“很好,你是真心的。”
艾玛审视着对方的表情,“这不是一个假设,对不对?”
“不完全是。这个机会确实存在,而且代价并非你的性命……但即使你做出牺牲,救下希琳·玛尔伦可能性依然很渺茫。我们能做的只是全力以赴,然后等待命运女神的垂青。”
“我可以接受这样的可能性……但你如何保证我的家人不会受到影响?”艾玛提出质疑,“如何我和你一起走,他们怎么办?我女儿才五岁,她不能离开我。”
“母爱,非常感人。”女贤者说,“但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无论那些精灵是怎么保证的,依莎德·艾欣都没有你这个人类的位置。如果你相信爱情和亲情能战胜一切,那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艾玛皱起眉,“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的确,你必须独自做出决定。”女贤者柔声说,“这很重要。”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艾玛·佩吉。”女贤者突然变得威严起来,尽管她的声音依然轻如耳语,但在气势上和刚刚判若两人。“在你面前的不是一座陷入危机的城市,而是一个在毁灭边缘挣扎的世界。你以为自己不在这副伟大图景之中,但你错了。当海啸来临时,没有任何沙粒能置身事外。”
艾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完全是本能的反应。在贫民区长大的女人,都有捕捉危险信号的直觉。
“你在后退,”女贤者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这是你真正的选择吗?”
“不……我不会……”
“看着我的眼睛!”女贤者的声音仿佛能够穿透血肉,直达她的灵魂,“现在告诉我,你愿意为希琳·玛尔伦付出多少?”
尽管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建议她逃跑,艾玛依然昂起了头。诸神回应了她的祈愿,给了她一个弥补的机会。她不能在这里退缩。
“我愿意为了希琳牺牲自己……只要我的家人不受伤害。”
“很好。”女贤者点点头,解除魔法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记住,说出口的话就是承诺了。”
艾玛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她必须把握这个机会。“我们该怎么做?”
“从最简单的开始。”女贤者望向船舱的方向,“我知道她就在这艘船上。”
“谁?”
“夏月家的女孩,艾丝特尔·夏月。你知道她其实是一名残缺觉醒的园丁吗?”
“……残缺觉醒?”艾玛眨了眨眼睛,就像希琳时常会做的那样。这个动作可真傻。
“我稍后再详细解释,现在先带我去见她。”
“她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艾玛问。
“你会下象棋吗,艾玛·佩吉?”女贤者反问。
艾玛摇摇头。
“最好学习一下,棋手思维对我们的事业很有帮助。”女贤者解释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在象棋里被称作‘皇后的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