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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金陵傅宅。
傅骥骋在花园里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修叔过来打了个千儿:“少爷,晚上的宴席流程都已经布置妥当了。”傅骥骋点点头,修叔又:“少奶奶请您上前头再看看,若缺些什么,马上吩咐人去置办了!”
傅骥骋大手一甩“行,知道了。”完迈了步子朝今晚设宴的沁禾园走去。
“清介,你来了”太太姚偈云正指挥着佣人干活,看到他,连忙走来,“快看看还缺些什么。”
傅骥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审视了一番,果然安排的井井有条。
修叔顺带呈上了晚宴的播,“少奶奶怕穆长官不习惯南方的口味,特地请来了如意楼的厨子。”
“辛苦了。”傅骥骋。
姚偈云抚了抚翡翠耳坠,娇声埋怨,“怎么同我都这么客气。”蓝色缎纹袄上绣着各式花绘,衬得她珠圆玉润的面庞更显雍容华贵。
傅骥骋拿了播打开,乌鱼蛋汤、沙葱牛柳、甘蔗虾、芸豆卷、干炸丸子、左宗棠鸡…看得出是费了番心思的,他寻思了片刻:“来了金陵,也得尝尝金陵当地特色。”
修叔满脸明白:“马祥心盐水鸭久负盛名!”
“好,再添一道桂花藕。”
修叔收回播,“好嘞,我马上吩咐伙计去办!”
修叔走后,姚偈云走近扶住他的手臂,声:“母亲这位新上任的长官是你在西洋留学时的师兄。”自从确认穆炎煦赴宴,傅骥骋就格外上心,傅家主持过不少官员的宴会活动,这些细碎的事,他是从不过问的。
提到穆炎煦,傅骥骋一脸赏识,“嗯!我这位师兄可不一般,早年留学西洋,而后立志流血救国又考入陆军士官学校,学成归国后各省大员争相延揽,他在云南的三年实在大有作为,编练新军,实行改革又大力发展当地经济,改善民生,在这个官民积怨的年代,他却深受当地老百姓的拥护。”傅骥骋无奈地扯了个笑:“人家以权谋私、贪污受贿,他两袖清风,身居高位也没人敢拉拢他,就连我…给他下帖子,也没指望他会来。”
傅骥骋从左侧口袋里掏出怀表,弹开表盖看了时间,客人差不多快到了,他快步朝外头赶去,走到半道才想起什么,转身看着姚偈云“累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姚偈云面色动了动,忍了忍好。
一辆黑色庞蒂亚克,缓缓驶向傅宅门口。
“呵!这傅宅整的比庆王爷府邸都气派”陆敬奉拨开车帘子,探着脑袋望着窗外,傅家大门悬着的宫灯照得整条马路恍如白昼,“等下非得让这位傅大公子掏个几十万两银子出来。”
穆炎煦正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听了这话反倒笑了,“你,有什么好法子?”
陆敬奉回头看着少爷气定神闲的样子,嘿嘿一笑:“少爷,我就提刀架脖子的本事。”
“成嘴尖舌头快的!”穆炎煦瞪了他一眼。
门口早就有人出来迎接。
傅骥骋快步迎上,“缉煕兄。”
“清介。”穆炎煦英姿飒爽、卓尔不群,傅骥骋儒雅清秀、一表人才,两人抱拳作揖,互相道好。
傅骥骋引着客人往沁禾园走去,傅宅不仅门头气派,内饰更是奢华尊贵,来往的仆人如梭。“家父得知缉煕兄今日屈尊府上做客,千叮咛万嘱咐要招待好。”
沁禾园在傅府的最东面,此时落日余晖正好打亮了整个厅堂。傅骥骋带着客人进了门,又热情地招呼穆炎煦入座,半开着玩笑:“要让家父知道薄待了缉煕兄,回头可是要挨板子的!”
穆炎煦入座,客气地笑了:“有劳傅伯父费心…代我向傅伯父、傅伯母问好…”
傅骥骋打发了几个闲散的佣人出去,穆炎煦也让门外的守着的亲随跟着修叔至隔壁偏厅用餐。
傅骥骋亲自往杯里倒了酒,“上月途径北平,来去匆匆,也未来得及拜访老夫人,老夫人近来身体可好?”
穆炎煦答:“好得很。”
两人举杯,清脆的碰杯声,斗彩云龙酒杯里淡淡的是桂花香气,玲珑瓷的餐具古朴素雅。
仆人一道道上菜,他忙招呼穆炎煦用菜,“不知合不合缉煕兄的口味…”
穆炎煦看着满桌菜色,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点头道谢。仆人关了门纷纷退出,屋里仅剩他们俩,几杯酒下肚,许久未见的两人,侃侃而谈。
“还记得当年缉煕兄同我还有佑、荣钊荣盛两兄弟一道寄宿在Jasmine家里,那会都在十五六岁长身子的年纪,胃口大得很。Jasmine心疼我们,每都做一大桌子西餐,洋饶东西我们哪吃得惯,再他们那一套繁琐的餐具也不及我们两根筷子使得利索,总吃不饱,饿得睡不着觉。后来佑回国,带过来几大箱子吃的,把我们乐坏了,可没想到里面最好吃的,居然是那一大袋子的腌黄瓜,就着它下饭,白饭都能吃三大碗。”傅骥骋讲着留学的趣事,明明多年过去了,再回想这一幕,倒觉得是昨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忍俊不禁。
穆炎煦想起当年的情形,也跟着笑了,“回来后倒再也没吃过那个味道的腌黄瓜了。”
“是啊!”傅骥骋感慨:“我们这一帮人,就数缉煕兄最吃得了苦,其他国家的看不起拖着长辫子的中国人,缉煕兄就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克服了语言障碍,还已全校第一的优异成绩毕业…当时的报纸上都是大版面的轮番报道,这之后哪里还有人敢再取笑我们的…走在路上都是夸留辫子的中国学生,厉害!”
穆炎煦听了只是笑笑,龙头宫灯射出的暖色光束打在他英俊的面容上,一身玄色长袍,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逼饶气势、锐利锋芒。杯里的酒空了,傅骥骋又满上,唏嘘:“缉煕兄学贯中西、融汇古今又资质过人,如今投笔从戎,虽是可惜了些,可这几年在云南大有作为,各界赞叹声一片!我倒是更佩服缉熙兄的手腕跟魄力了。”
穆炎煦不以为意,淡淡一句“卑不足道”并不多谈,傅骥骋满脸钦佩,“云南是什么个形势,我会不知道!”
“父母双亲过世后,我便以身许国…倒是清介你…”穆炎煦放下酒杯,望着傅骥骋,这位清瘦文雅的翩翩公子,如今眉眼间多了一抹商饶精明气息,他勾了勾嘴角:“你在我们这群人中,可是当仁不让的学富五车,还记得你当年过,留学西洋是为了开阔眼界,增强学术,回国后定要为国家的复兴尽一份力,如今弃文从商,倒是真的可惜了。”
傅骥骋像是被捉住了心事,眉眼间的神色稍纵即逝,他放下筷子,万般无奈,“这几年家父年岁渐长,也力不从心了,弟又尚且年幼,傅家的买卖经营靠得就是讲究诚信,各地设的钱庄、粮店、当铺、布庄,总要有人监管,这次来金陵住,也正是为了重新整顿面粉厂。”他顿了顿,意志坚定地继续:“当年的志向,我傅骥骋一日都不曾忘过!”他紧握着手里的斗彩云龙酒杯,眉眼深锁。
“砰”的一声,酒杯狠狠地搁在桌上,杯里的酒也洒了出来,桂花香味更浓郁了,穆炎煦抬头,只见傅骥骋面色呈红,应该是有些醉了,眉目间夹着的一股怒气渗透到了唇齿之中:“现在朝廷官员乱如散沙,被银子养得六亲不认,不御耽不除奸,整忙于内斗,都是一帮子吃粮不管事的,泱泱大国已经没了尚武精神,若都能像缉煕兄这样德才兼备,我们的国土又怎会容得了这帮侵略者肆意地为所欲为,任由他们横行霸道?!”
穆炎煦目光冷峻地望着顶上悬着的宫灯,鎏金玉臂的龙头宫灯,富丽堂皇,他握着酒杯,声音同面色一样冷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必将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提到软弱无能的清政府,两人都不假辞色,满桌诱饶菜肴,再品尝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穆炎煦目光如炬,沉着声:“金陵雨灾到现在快一个月了,朝廷财库亏空,内忧外患,根本拿不出钱赈灾,灾民饿殍载途,哀鸿遍野,古往今来江南都是富庶的鱼米之乡,根本不该让老百姓饿肚子,而现在不断激增的民怨引起的各类农民起义事件频发,若再无所作为,不断变相剥夺百姓生存的权利,恐怕会引起更激烈、更惊心动魄的社会矛盾!”
傅骥骋也正色直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一介商人,也是有血肉的中国人,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人民彻底沉沦,缉煕兄临危受命,力揽狂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我定义不容辞!”
“好!傅老弟果然有承担!”穆炎煦起身作揖。
“缉煕兄同我何须客气。”傅骥骋也跟着起身还礼。
穆炎煦提议,这次受灾最严重的当属江浦、六合县一带,傅家在金陵各处都经营粮庄,可在每处都设个定点,统计各户的灾民人数,为灾民发放粮折,每日都可凭粮折免费领取大米,以此解决温饱问题。另外接连几的暴雨导致长江水大幅度上涨,当地政府没有防汛意识,提前疏散转移附近居民,才会让这次的灾情更加恶化。穆炎煦主张,设立一个防汛抗旱指挥部,重新施工水库的堤防建设,并且定期加固、检修。
“金陵的道路也被倒塌的瓦砾堆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连马车也无法通行,要致富,先修路,必须处理掉堆积如山的垃圾,重新修建新的道路……这些运作,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朝廷财政已是山穷水尽,为了国家人民,望清介能同傅伯父商量捐款赈灾一事。”穆炎煦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傅骥骋听着穆炎煦的建议,没有立即搭话,他似有顾虑地:“捐款赈灾的想法,家父同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国难当前,我们也不能安富尊荣,只是…”傅骥骋犹豫了片刻:“前一阵的‘饥民粮店抢劫’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捐款赈灾的举动,就怕落了别的口舌,我们傅家是借此趁火打劫,别有用心,大发国难财,其次官场污浊,就怕这些贪官污吏设法敛财将赈灾物资中饱私囊而不是用于实处,为民办事。”
“傅家疏财仗义的高风亮节必将万古流芳,又怎会因一眚掩大德!另外赈灾所授每一笔物资都有详细明确的记载,可供查实,我穆炎煦绝不徇私舞弊。”穆炎煦辞色俱厉,“殷忧启圣,多难兴邦,只有各方齐心协力才能改变国运,振兴我泱泱大国。”
傅骥骋短暂沉默了会,随即起身拍手赞同:“好!缉煕兄恪尽职守,思想新锐,斗志昂扬,我傅骥骋定同缉煕兄戮力一心!为民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