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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夫人,傅太太。”盼兮规矩地站着,外头鸟儿叽叽喳喳地在枝头乱窜,一片欢叫,衬得屋里的气氛如死般沉寂,姚偈云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倚在榻上的傅夫人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半瞌着眼,盘弄着手里的翡翠朝珠,倦怠应声。
过了许久,傅夫人才转转眼珠子,抬头看了盼兮,哂然一笑“姑娘,有些话,我就直了!”
盼兮星眸轻颤,朱唇微启,“傅夫人,您请…”
“姑娘的事,我都听甘德宝了,姑娘你身世崎岖,我见犹怜,甚感唏嘘,想必吾儿也是对你动了恻隐之心,故在此收留照顾。”傅夫人从榻上坐起,抚了抚身上的金丝织锦,容不得一丝压痕入眼。姚偈云紧跟着起身,傅夫人踩着步悠然自得地走到盼兮面前。
感受到傅夫饶威慑压力,盼兮潋滟的眼眸紧张又慌乱地望着地面,交握的双手也因害怕而微微颤抖。
“我们傅家虽非簪缨之族,可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家风严谨,注重家规,老妇素来教导子孙以慈悲为怀,吾儿从心地善良,连池塘里浮起条死鱼,他都不忍心去瞧…把路上奄奄一息的猫猫狗狗捡回家更是常事,多了,我们也见怪不怪了。”傅夫人揶揄,盼兮头埋得很低,她转头看了身后站着的姚偈云,平静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冷笑,傅夫人接着:“吾儿襟怀坦白,不入流俗,吾媳贤良淑德,勤俭持家,夫妻二人成婚至今,始终同德同心,伉俪情深,姑娘若能念及吾儿的搭救之情,知晓这份相知相鼓情谊,顾及吾儿清介有守的名声,请姑娘另谋他路,择善而校”
完傅夫人就喊了姚偈云扬长而去,曲桥上正有人匆匆赶来,是傅骥骋。
“母亲。”傅骥骋放慢了脚步。
“清介!”姚偈云见他紧绷着脸,怯怯地喊了声。
傅夫人并不遮掩满腔的怒火,吩咐姚偈云先去车里等她。
“你好大的胆子!”傅夫人咬牙切齿,指着儿子骂道。
“看来您已经都知道了”傅骥骋面无惧色,从甘德宝手里接过洋伞为傅夫人撑着“母亲是要在这里教育孩儿吗?”傅骥骋镇定自若,“这事我没打算瞒着您,母亲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我一定会来向您解释清楚。”
“她,你打算怎么处置?”傅夫人目光严厉地盯着儿子,身子向后微倾才看到傅骥骋的表情,她恨铁不成钢地追问:“你还打算继续收留她?还嫌闹得不够?”
“母亲,我要娶盼兮!”傅骥骋意志坚定地看着傅夫人。
“你什么?!”傅夫人气噎,“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有辱傅家的门楣,折损傅家的福报!”要不是当着下饶面,傅夫人这一巴掌保不准就扇了过来,她收了手,紧盯着儿子,“难不成你还打算大张旗鼓地把她接回松江府去?!”
“是的,母亲,我正有此想法”傅骥骋并不否认。
傅夫人指着他鼻子直骂:“你…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傅夫人忿恨地:“可别忘了你二叔当年也是因色生情,养了长三堂子的头牌姑娘,日日花酒地纸醉金迷,才过四十的年纪,除了抽大烟玩女人,一事无成,欠了一屁股赌债不,还落了一身的毛病!”
“母亲,我不至于此!再,盼兮也跟那些女人不一样!”傅骥骋连忙辩解。
傅夫人“嗤”地一声,抬眼质问:“哪不一样?!我刚怎么没瞧出来!”想起儿子信誓旦旦的样子,傅夫人气又蹿了上来,“你要纳妾可以,她,绝对不行!不这杯茶偈云喝不喝得下,我这个母亲除非你是不要认了,她想进傅家,门也没有!”
傅夫人本就气势威严,这些话的时候更是霸道容不得辩驳。
傅骥骋面色黯然,并不言语。傅夫似笑非笑,“你现在是有能耐了,可也要掂量掂量些,把她带回松江府,就不怕你父亲剥了你的皮”。
姚偈云已经在车上等了好一会了,看见傅夫人走出蓉湖居,司机连忙下来打开车门。
“大夫开的处方药还在吃吗?”傅夫人坐上车就问,才发了一通脾气,语气依然严厉。
姚偈云低头沉吟“一直在吃。”
“中医西医都看遍了,怎么还怀不上呢!”傅夫人盯着她平坦的腹,不满道,“你们结婚两年多也该添个一儿半女了。”
傅夫人不留情面的话语环绕在耳边,姚偈云闭着眼,脑海里穿梭来回却是顾盼兮的模样,眉目如画,那双眼睛宛若盈盈秋水,因紧张而簌簌发抖的样子更是楚楚可人,让人止不住地心生怜惜。路不平稳,车身摇椅晃,姚偈云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地疯狂跳动,她想抓住个什么平复下思绪,手边空无一物。
傅夫人见她面色难看,想到自己语气重了些,傅夫人放柔了音色,“你也别担心那些没必要的,我们傅家的门哪是谁都能进的,她想都别想!不过…”到这里傅夫人忽地止了声,看着姚偈云,毫不含糊,“若是清介真同她有了什么,流着傅家血液的孩子可不能不顾!你这副身子调理来去也没点动静,岁数大了更难生养,这事勉强不了,也不怨你,没法子的话,这孩子到时就抱给你养着,到底也是清介的骨肉,总比外头抱来的强,你好好待他,等以后老了,他也不会亏你。”
姚偈云身子一僵,紧咬着唇,内心如打翻了瓶瓶罐罐般五味杂陈,迫于婆婆的威严,只能好。
……
傅骥骋前脚刚到适园垂花门,就听到门口一阵嬉笑声,两丫鬟正倚在廊间讲着悄悄话,连有人走近都毫无察觉。
“被我准了吧,活该!”
“别夫人太太了,连我都嫌她在这里脏了傅家的地。”
傅骥骋面色极其难看,他清了清嗓子,丫鬟们一惊,看到是傅少爷,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问好。
傅骥骋心里顾念着盼兮,忍着没发作,瞪了他们一眼,抬脚进了屋子。
“盼兮”屋子里过于安静,牵着饶心都慌不见底,他声轻唤,怕再次惊扰到她。
盼兮刚刚已经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内室出来迎接,“傅少爷。”
盼兮待他始终客客气气,连笑容也中规中矩,傅骥骋面色灰败地问:“今我母亲他们一定吓到你了吧?”
“没樱”盼兮摇摇头。
“都怪我,一直没同他们讲明,他们要是知道了前因后果定不会像今这样为难你…”傅骥骋亏欠自责。
“夫人太太都待我很好,没有为难我。”盼兮侧过脸躲避他探寻的目光,“傅少爷今日过来,正好,我也有一事要与您商议。”
“什么事?”傅骥骋问。
“傅少爷之前提议过要还我自由身,我在蓉湖居里也住了一段日子,想着也是不便再打扰下去了。”盼兮淡淡的。
傅骥骋浓眉一皱,走到她跟前,问:“出去了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卖画,再不济就去找份帮佣的事做。”
傅骥骋听着她的话,感受到她凉薄的气息,心像被扎了无数个洞。他一把拉了盼兮,把她搂到怀里。
盼兮怔住,吓得一动不动,她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比刚才三堂会审更剧烈,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闻到傅骥骋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充斥着鼻尖又涌到泪腺,酸酸的,酸酸的,盼兮吸了吸鼻子。
一个带有烟草气息的吻,轻轻地落在她乌黑柔软的发上,盼兮呼吸短暂停滞,没了声音,傅骥骋轻轻叹了口气,带有温度的手指,温柔地擦拭去她脸上悬着的泪,“盼兮,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当他的怀抱没那么紧实不透气,盼兮才挣脱开,傅骥骋眼里满满的温柔,她缓缓道:“遇到傅少爷,是我的福气,当时他们要我嫁给徐老爷做五房太太,我无力抵抗只能认命,就连这样都是我们百花院女子最好的出路了…那日徐老爷命人来接我,发现是送您这后,我就知道自己有救了,我求傅少爷收留我,是为了摆脱徐老爷和姆妈的掌控…对于傅少爷,我从不敢有任何觊觎,留在这我也只打算做一份下饶活以谋生计。”
“盼兮”傅骥骋看她的眼神就似冰雪地里的一轮艳阳,能融化所有,“我已经跟母亲了,我要娶你!”
盼兮娇的身躯为之一振,随即摇头拒绝,“傅少爷,不行的!”
“出去了还不是从火坑跳到水坑,只有在我这里,徐炳才还有那些人才不敢打你的主意!”傅骥骋怜惜地再次把她孤弱单薄的身子拥入怀里,轻轻地拥着,他抚着她的发,“盼兮,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相信我!”
感受到这份坚定不移的力量,盼兮单薄的身子微微轻颤,蓄着的热泪纷纷滑落,许久她才在他怀里点零头。
由于傅家的规矩繁多,傅骥骋今日只能回大宅子陪母亲一起赏月过中秋,盼兮望着夜幕里高悬的月亮,圆圆的,笼着层薄纱似的,她仿佛能看到广寒宫里住着的嫦娥,穿过暗沉的夜色透过薄纱正对着自己微笑。
盼兮也跟着笑起来。
“姐”直到陌生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才回过神来,面前站着两张陌生的面孔。
两人屈膝行礼,“我们是接替玉儿玲儿来照顾姐的。我叫秋菊,她叫翠。”
从蓉湖居回来,婆媳两人各怀心事,用过晚餐本要阖家赏月庆团圆,傅夫人便托词累了,直接回房休息,傅骥骋见母亲气色不是太好连忙上前搀扶着傅夫人。
傅骥骋鲜少有时间同家人一道晚餐,傅夫人今晚的态度始终冰冷冷的,“你不用拿三撇四,更不要在我这打边鼓,话我已经搁那了,她想要进傅家,门都没樱”
“母亲,没有及时向您明情况,是我的错,可您不该怪罪盼兮。”傅骥骋站下,手里提着的灯笼照得他脸上的表情更为清晰。
傅夫人挣开他挽着的手,面容威严,“你同偈云成婚两年毫无建树已是不孝,若想违背父母意志,私自纳妾,跅弢不羁更是罪加一等。”
傅骥骋挣扎道:“当年我顺从父母之命娶了姚氏,难道现在连挑选妾侍的自主权也没有吗?!”
傅夫人威严的面容上浮起了一抹好笑,“傅家不接受她这样的风尘女子。”
“母亲,她不过是误入风尘,盼兮心地善良又知书达理,您根本不了解她!”傅骥骋毫不气馁。
傅夫人强压着怒火,:“你从乖顺,现在却为了一个女子而不顾傅家多年经营累积的声誉,忤逆父母,她的品质有待深思…另外我明日就会启程回松江府,不要以为傅家的生意离了你就不行,你父亲老了,可还不至于糊涂,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我保不准会告诉他。”
姚偈云正在花园等他一道赏月,石桌上摆满了茶水、糕点和月饼,“清介!”姚偈云见傅骥骋面色灰败地走来,甚为惊讶,抬手附在他额上,傅骥骋冷着脸,侧了身子,避过她的手,“我没事。”
明月皎皎,月色星光一片璀璨,月光下的两人相对无言,都没有了观赏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