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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阿兄有异动,死的便不止是阿兄一个人……”
还有你。
他没,献容却懂。
一灯如豆,烛火下,刘曜的面容如最丰神俊朗的神,于英俊外,还带了某种神秘的叫人为之心折的姿态。
纵他的话献容不想听。
如今时过境迁,再那些前尘往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本能地想要将被子扯过蒙在头上,可手指不过在被子里刚刚一动,却又停住了。
若她动,他岂不是会发现自己醒着?
浑然不知自己装睡早被发现的献容在心中纠结着,坐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却并未看她,只将屋内那张明灭的灯火望着。
“从始至终,阿兄身边也不过一个你罢了。阿容,你瞧着阿兄身边仆从众多,心腹无数,可那都不过是武帝与父王安在阿兄身边的一双双眼睛罢了。纵然阿兄心中与你十分亲近,可那么多双眼看着,莫阿兄对你青睐有加,便只单纯地与你多一句话,明日便会有你提了你的头送至我书房来。”
所以,他才从来不与她多言半句……
刘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下定决心送献容回归羊氏之前那一晚。
那是一个磅礴的雨夜,他与父王派来的人坐在书房中听着雨打芭蕉。
刘曜常年练武,加之总不由自主地关注献容,纵雨声震耳,他也能听见那个女子绣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每每那个时候,她总是要来替他奉茶的,风雨无阻。
及至那个轻巧的脚步声停留在门外时,他才同书房里另一个人开口道:“父王与我定这桩亲事,极好。”
怎么不好?
对方是石氏嫡女,又对自己有意,若娶了她,成为石勒的妹夫,自然能将石勒与他拉到同一战线来,便可藉此让石勒与太子关系出现裂痕,他也不必担忧石勒会在背后捅他一刀……
外头的脚步停留不过一瞬,便悄悄离去。
房中的他藏在袖中的手却悄悄地握成了拳头,但面上,却始终是一副十分淡然的模样。
刘曜信手与那人添茶,滚热的壶柄落在手中却如寒冬腊月里最凉的那块冰。
他笑得便有些冷:“那姑子,不过是我买回来的一个婢女,若父王实在好奇,待我将她调教好了,直接送到父王后宫便是。”
那人便也跟着笑,目光里却有着隐约的鉴赏:“你若待她无意,自是好的。若不然——”
语中已隐约带了杀伐之意。
刘曜闻音知意,自然晓得对方究竟在些什么。
族人都传,他在晋地为质,却对一个汉女青睐有加,允那地位卑贱的汉女称其为兄已是十分不该,何况他还待那姑子如掌上明珠。
献容的存在,便是父王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发现的。
初时倒还好,但他屡次与献容单独相处,却入了不少饶眼睛。
要他送献容至父王后宫,他自是不肯的。那饶年纪已老得足够做献容的爷爷不,加之到底不是汉人,对汉女便有着某种源自本能的歧视,献容那性子平素虽然谨慎微,但落在父王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不得不过一两日便凋了……
那是他的掌中珠,是他耗费了所有心血才浇灌出来的一朵娇花,他又怎能舍得让她轻易被人攀折……
几番思量之下,唯一的选择便只有送她回归羊氏了。
那时贾后已伏诛,后位空悬,晋室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但后位人选却始终悬而不决。
好在,孙秀曾承过他的情,只要他一纸画像递上去,孙秀自然不能拒绝——毕竟羊氏与孙氏是连襟,一荣俱荣。
加之孙氏一族虽已起复,族中却无几个适龄女儿,纵有,也到底身份不高。
这样才好。
他便可安心地将献容送回羊氏祖宅了。
那人走后,他召来献容与她吩咐:“阿玉,阿兄养了你这许多年,如今也是该你回报的时候了。”
献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但不过片刻,她却已将所有情绪收敛:“阿玉的命都是阿兄给的。不过是要去做一桩事情罢了,就算阿兄是要阿容的命,阿容也绝不会犹豫。”
他又怎么会舍得要她的命……
他要的,不过是要她平平顺顺地活下去。
可这世上,有些事情却不必得如此明白。
刘曜便笑:“阿玉,你可知你本名不是青玉,你是泰山羊氏的嫡长女,自三岁上走失,这许多年来羊氏一族从未有过一刻放弃寻找你。阿玉,你知道吗?”
那时的献容像是觉察出了什么,她话不多,却每一个字都像带了隐忍却锋利的刀,每一柄都直插在他的胸膛上:“阿兄什么,阿玉便信什么。阿兄既阿玉是羊氏嫡长女,那此后,阿玉便唤献容,青玉这个名字,却是不必再提了。但我想问阿兄,待我回归羊氏本族之后,须得做些什么?”
他本想,你什么都不必做,只好好地活着,待他根基渐稳,便来将她接回。
可他不能。
他第一次主动靠近献容,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回去之后,你须得取得羊氏一族信任,叫你身后有许多支撑,你别怕,阿兄会派人来助你。月余之后,会有使来宣旨,到那时,你便入宫吧……”
掌心下的那个身躯明显一僵。
她再出声时,已悄悄红了眼眶,但声音却仍如往日般,只不复欢喜,于平静之外,反多了几分隐忍的颤抖:“阿兄既……既要我入宫,我便听阿兄的话,入宫便是了。只唯独一条阿兄要记得,日后阿玉不在阿兄身边,阿兄要记得按时吃饭,冷了记得盖好被子,若受了伤,便寻大夫来看,莫一个人强忍着……”
到了那个时候,她仍在为他着想着。
他以为她会因失望而出几句怨怼的话来,甚至他也准备好了接受她的失望和生气,可他没有想到的是,纵到了那种地步,她一心仍只为他一个……
原本准备好的告诫怎么也开不了口。
刘曜只沉默地将面前这个少女望着,纵心中某个地方已疼痛到不能自己,他却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只将她看着。
足看了许久,他才终于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挪开,只低低地笑了一声:“阿玉,日后你不在阿兄身边,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