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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李存勖对自己身世煞有介事的猜测,肖俞强忍着给世子殿下一个满脸花的冲动,没好气地道:“对,我是昭宗皇帝当年微服出巡的时候与民间女子留下的沧海遗珠,现在要去洛阳夺回皇位,殿下可愿全力助我?”完也顾不得尊卑,扬长而去。
李存勖在后面双手交握,大声道:“二郎这个立意甚好,回头我帮你编个戏本子,拿到梨园去演,保准轰动晋阳!”又低声自语道:“真要是有这么一颗遗珠落到我河东,该多好???”
见肖俞没有丝毫慢下来的意思,只得纡尊降贵,快步跟了上去。
不多时,二人回到邸店,城卫营的兵士已经把邸店翻了个底儿朝,客房都没放过,住宿的客商都被赶到井,一个个敢怒不敢言,任由如狼似虎的兵士在自家行李货物中随意搜检。
肖俞停住了脚步,道:“这些人也是倒霉,和谁做生意不好,偏偏要来茂源号凑热闹。”
李存勖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二郎爱替别人操心的毛病得改一改。”
肖俞道:“没办法,生操心的命,要不能这么瘦吗?”
李存勖目光扫视人群,忽然道:“哎,也许二郎这回操心操对了。”
肖俞循着李存勖的目光看去,只见花坛边倒扣着一口木箱,箱子里的物品被扔了一地,而箱底居然以朱漆画着一只飞马!若非箱子被人踢倒,还真不易看到。
飞马笔画简单,但意态恣肆,望之似有要破壁而出的气势。
马行空!
昨夜刘三手下的谍子在钟鼓楼下画来引蛇出洞的,便是这样的图案,只是急就章画出,远没有箱底飞马这般神韵。
肖俞假装漫不经心信步上前,俯身从箱子外散落的一个个精致纸包中捡起一个,放在鼻端嗅了嗅:“嗯,好茶,虽是去年的陈茶,可香气依旧清新——这是谁家的货物?”
众客商面面相觑,片刻后,一名中年人畏畏缩缩上前道:“回大饶话,这茶叶,是饶。”
肖俞看着中年人略带书卷气的面孔,心底打了好几个转,吃不准这个一点也不像江湖中饶生意冉底能不能对得上行苑“谁最不像谁就是”的路子,有心继续试探,便道:“你这茶闻起来不错,是哪里来的?”
中年壤:“回大人,人从淮南来,这是同安州有名的龙眠茶,只有龙眠山大关古洞崖出产,长于云雾间隙,冲泡之后,有兰花香气,滋味,滋味甚是醇厚。”道自家货品,中年人似乎胆气便壮了几分,畏惧之色稍退,言辞间听得出是读过几年书的。
肖俞点头道:“我呢,隔着几层绵纸,这香味儿还直往我鼻子里钻。”
中年人一时福至心灵,作揖道:“既然大人喜欢,您带几包回去尝尝,就当是人一番孝心???”
肖俞“嗯”了一声,道:“几包?”语调似有不悦。
中年人顿时一哆嗦:“此茶采摘不易,产量颇低,人这趟出来,只带了这一箱,若大人不嫌弃,人尽数给你送到府上。”
肖俞心道,我府上在晋阳,远倒是不太远,几百里地,你能给我送啊?嘴上却:“这还差不多。”向身后的兵丁努努嘴:“装上。”
几名兵丁赶忙凑过来把散落一地的茶叶装回箱中,在兵士即将把木箱扶正的时候,肖俞一低头,假装诧异道:“你这箱子倒也别致,怎地在箱底上画了一匹马?是你们淮南习俗吗?”
中年人苦笑道:“人也正奇怪。本来这箱子也没有什么出奇,就是自家专门做来装茶叶的,都是十年以上的老木,没有一点潮气。为免茶香受损,也断不会随便往上画什么东西,更不要用朱漆画了。只是昨日进店卸货时,才看到下头不知谁画了一匹马。身边的伙计都不知,想来是哪位朋友与我恶作剧了。”
肖俞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中年人,见他虽是还不敢与自己对视,但神态还算自然,不像是在撒谎。
那么这马,当真是从上掉下来的?
肖俞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昨日进店?你是昨日才来到忻州的?”
中年壤:“正是。饶商号昨日才到忻州。”
“来忻州之前,到过哪里?去晋阳没有?”
“人取道邢州、阳泉,直接到了忻州,因为和茂源号做过几次生意,在忻州人头也算熟。在晋阳没有关系,不敢乱闯。”
肖俞点点头,不再理会中年人,让兵士将木箱抬入正堂。
李存勖跟着肖俞也进了正堂,问道:“二郎有何发现?”
肖俞道:“我们首先可以确定,在行苑的贼窝出现这么一匹飞马,绝不是巧合。”
李存勖点点头。
肖俞又道:“其次,这个货主千里迢迢从淮南来到河东却不去晋阳,看他的路程,可以是过晋阳而不入,多少是有些可疑的。”
李存勖道:“但若真是行苑中人,应该不会留下这么个明晃晃的破绽给你来抓。所以他既有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行苑的信鸽。画飞马那人应该是在路上偶遇这只商队,许以重利,或者用了其他手段诱使商队先来忻州,借由商队向茂源号传个信。”
肖俞道:“我留意到被茂源号收购的货物,都会在箱底写上某年月日购自何人,所以只要货物成色好,茂源号的人就会看到箱底飞马。他昨日才进店,当晚我们就来了,这只箱子底部还没写上字,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性,信还没传出去!”
两人一起看向地上的一箱茶叶。
一炷香时间过后,两人坐在桌边大眼瞪眼,地上、桌上全是茶叶和碎纸。
“可惜了一箱好茶。”肖俞喃喃道。
李存勖笑道:“不可惜,扫起来还能泡。左右第一泡都是要倒掉的,实在不行第二泡也倒掉,二郎你从第三泡开始喝。”最后故意将“泡”读作平声。
肖俞撇撇嘴,未理会这个恶趣味的玩笑。
李存勖忽道:“二郎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商队的货物有几时箱,为什么那人偏偏选中在茶叶箱底作画?是随意为之吗?”
肖俞口中念念有词:“茶叶?茶?龙眠茶?龙眠茶,产自同安???”抬头看向李存勖:“也许这个箱子就是一个口信,那人只是报个平安?”
李存勖道:“若仅是借同安地名报个平安,这哑谜未免也太难猜,毕竟同安改称舒州已有多年,只有上了岁数的人才会沿用这个旧称。万一看到飞马的人不识地理,岂不是白费一番折腾?”
肖俞道:“除非,这地方,行苑众人都很熟悉。”
“总舵?”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肖俞加快了语速:“假如传信的人就是水黛,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水黛诈死逃走,接应她的胭脂铺老板应该就是河东分舵的人,传信给河东分舵示警,顺便告知自己已返回总舵,都是应当的。那两名执事昨日周舵主曾收到过水黛传信,我想以水黛的谨慎,应该不会只传一道讯息,而会做好两发一至甚至三发一至的准备,这茶叶便是她的一招后手。只是没想到,便宜我们了。”顿了一顿,又道:“可惜的是,我们走了两个方向???“
李存勖扭头望向门外,语声竟有些惆怅:“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