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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早,在杨胖子的鼾声中吵醒,方寸从凉板床上爬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的晕沉感,简单洗漱一番后,打开了古宣斋的大门。
方寸长期习惯于懒洋洋的,一点儿都不勤快,但他明白,做店儿的买卖,时常不开门可要不得。
手里攥着收来的官窑紫砂壶,方寸给自己泡了一壶浓浓的老荫茶醒酒,蓉城这块儿时兴喝这个,是茶也算不上,更像是树叶儿。
不醒酒可不成,昨晚与杨胖子喝多了,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不过杨胖子倒是光棍,仍在阁楼上睡的死死的。
狠狠嘬了两口浓茶,清了清嗓子,方寸再度惬意的躺在了堂中央的摇椅上,生活的安逸,才能感悟人生的畅快嘛。
“咚咚咚!”
三声轻叩在柜台上响起。
转瞬方寸眉头皱起,一脸不爽的道:“轻点儿敲,老子的绿漆柜子很值钱的呢!”
方寸方言脱口而出,前段时间,他刚把店内破旧的柜子给换掉,换成帘下最时心绿漆木头柜子,四面装着透明玻璃,价格不必,让他心疼了很久。
“掌柜的,收不收山货儿?”
听口音,像幽州市那边的,还是一名年轻男子,山货二字使得方寸瞬间来了兴趣,从摇椅上蹭的一下站起身,才发现是两人,方寸眼神毫不避讳的细细一番打量。
二人一男一女,年纪与方寸相差不大,都是二十多岁,男的尖嘴猴腮,牙齿黑烂,一看就像是露电影里面的汉奸。
女的面相有些冷清的味道,但嘴角上翘鼻直挺,仔细瞅瞅长得还真俊。
打量片刻后,方寸徐徐道:“二位,我这店不是菜馆,不收山里的野味!”
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笑了笑并未搭话,随后他将双手伸出,两只掌心朝上,十指交叉贴近,猛地一下反扣过来,敲击在绿漆柜台玻璃上,震的灰尘四扬。
瞳孔猛然一缩,方寸知道是遇见了干淘沙的匠人了,刚刚年轻男子露的那一手,在淘沙匠这一行当里面儿,名为‘盖棺礼成’。
‘盖棺’,除了下葬时用得到之外,那就只有干淘沙的匠人用得着了,大部分匠让手冥器后,会将棺材盖原封不动的盖回去,以免带着阴气跟着回家,倒霉一家子。
清朝那会儿,仍在活跃的摸金校尉为了防止官府暗雷子查,无意间发现这个手势像极了盖棺的样子,就将这个手势传播开来,以此来试探互不认识的盗墓贼,那会儿见面后先起手势,双方还要对两句切口,若是对不上号,那就得警惕对方的目的了。
而后来盗墓贼都认为手势寓意又吉利,暗指下墓必能得到冥器,所以发展到民国时期,成了礼仪,见面先‘盖棺礼成’再对切口。
时至今日,干古玩这行若是不懂这个,好的山货肯定是收不着的,只有收老头儿挖地刨出来的东西,故而隔行如隔山,入门最困难。
不曾搭话,方寸双手手心朝上,十指交叉,也来了一个反扣,对着二人行了一个‘盖棺礼’。
由于是对方找上门,所以方寸要先开口询问,顿了顿后方寸问道:“祖爷儿山顶三山,山路九弯,不知二位并肩子去何山去何弯?”
这句切口的九弯指的是盗墓贼中的九卿,山顶三山暗指盗墓贼中地位尊崇的三公,整句意思是:盗墓贼的祖师爷开创了三公九卿,不知道两位朋友是哪一公下的哪一卿?
九卿在以往乃是依附三公存活的盗墓家族,如今虽然三公没落,最后一公方家也洗手,九卿也仅剩五家在活跃,但切口是口口相传,切忌胡乱话,更何况盗墓这个行当很是讲究传承一。
“芽儿要去发丘山走过赖家弯,豆儿要去摸金山走过阴家弯。”年轻男子面不改色的将切口出。
芽儿指伙子、豆儿指姑娘,意思是他是三公之一发丘中郎将下的九卿赖家,而女子是三公之一摸金校尉下的九卿阴家,而这些黑话切口,一个字都不能错,否则双方立马崩了没得谈。
不过若是非三公九卿家族,那么便可回答‘不敢上山,走不了弯,条条路敬三山!’
这句切口意思是对方是一名走路的散盗,更表达了对盗墓贼中,三公九卿家族的尊敬。
“用什么走?”确认前两句没问题,方寸将最后一句切口问出。
“抬!”
抬,暗指抬棺,也只有淘沙匠人才的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走路方式。
当年轻男子切口无误后,方寸终于点点头。
“这位便是当代阴仙姑?”接连出现两名盗墓九卿家族的人,其中一名还姓阴,方寸要再猜不出对方是发缺角柬的那位,那他脑子肯定是有问题了。
额头轻点,算是承认了,阴仙姑显得有些冷清,并未话。
上一代阴仙姑,方寸的时候见过,那是他父亲某一次发缺角柬的时候见到的,关于阴仙姑这个称呼,阴家乃是家中代代女主人世袭。
阴家全是女子下墓,男子操持家中,淘沙的手艺也是女子继承,她们认为墓穴属阴,重阳的男子下墓会引起家中阴阳失调,怕最终发生不可预料的祸事。
“二位的山货在哪?让我开开眼儿。”眼见对方并无其余闲谈之意,方寸只好直奔主题。
他也并不想出收到缺角柬的杨胖子正在楼上睡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此次的淘沙活儿,方寸并不想掺和,先不家里已经洗手多年,就他自己是个半吊子水,墓穴危险重重,他可不想丢了性命。
方寸开门见山后,赖、阴二人对视,眼中闪烁着一丝不清的味道,互相微不可查的点了头,赖姓尖嘴猴腮的男子率先开口道:“掌柜的,您这儿收函牍纸片儿不?”
“函牍纸片儿?”方寸惊讶的低喃了一句,这东西在古玩界不是很常见。
函牍,通常指古代的信件、来往函件,若是官家的或者达官贵人之间的函牍,还有不低的书法造诣,那价格不菲,若是古代普通百姓的函牍,就价值不高。
“嗯!掌柜的收么?”赖姓男子并不在意对方的惊讶,淡定的答道。
片刻后,想了想的方寸答道:“收!就看你山货如何!”
话音刚落,二人再度对视了一眼,顿了几秒钟之后,阴仙姑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身后的绿布背包里,拿出一叠由蓝花手绢儿包裹的东西。
心翼翼打开后,包裹的东西映入眼帘。
“呵!这是函牍?这就是当代信件9山货!二位这是来砸场子的?大门在后,二位好走!”瞧见了里面的东西,方寸冷笑脱口而出。
一叠十一张民国生产的信笺纸安静的躺在蓝花手绢儿里,一眼扫过,‘开门假’三字浮上方寸心头,从字迹看是钢笔字,落款之人并未听过,信笺纸左下方印着红色大字‘谦德逊号信笺’。
“方掌柜,您仔细瞧瞧,妹子我绝无砸场子之意。”未曾想从未开口的阴仙姑竟然发声,声如黄鹂鸣翠柳般清脆动听。
‘莫非这玩意儿还另有不凡?’方寸心里头有些疑惑,皱着眉头,朝着阴仙姑手中的信笺纸盯了过去。
见对方来了兴趣,阴仙姑将手绢儿和信笺纸放置堂内‘开眼桌儿’上,方便方寸仔细瞧此物件儿。
‘开眼桌儿’,称的是古玩店内,卖家、买家、掌柜,谈买卖,端详、把玩古玩的八仙桌。
捧起桌面蓝白花手绢儿,方寸一张张阅读起来。
‘赖三哥,方山大哥又发缺角柬了,妹准备赴柬。这些年来,方山大哥接连发了十二张缺角柬,以往扑空了好几次,但这一次妹觉得有搞头,估计收获颇丰,更有大家都追求的东西,不论如何妹已决定前去,望三哥也同往……’
第一张信件光缺角柬三字,方寸就来了兴趣,更何况竟然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方寸顿时有些挪不开目光了。
仔细瞧了瞧,方寸发现前十张信件,除了开头的那一两句之外,其余全是废话,他觉得毫无价值可言。
停顿了几分钟,方寸拿起了最后一份信件,看了起来。
‘赖三哥,妹如今感觉到身体一不如一,白大褂儿也查不出是何病,或许不日大限将至。想想如今身体的问题,应该与二十三年前,咱们残留的三公九卿干的那一场大淘沙有关。还记得那名浑身尸血的血婴么?虽然被方山大哥抱走……’
“嘶!”
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方寸瞧完内容后,被震惊的不出话,惊悚的感觉蔓延至全身,现在已是深秋的时分,冷汗竟唰的一声,浸透背心。
信件中提到的这件事从未听父亲方山提及过,更甚的是,方寸瞧了瞧信件落款时间,是三年前,那会儿他二十三岁,与信件中提到的棺中血婴年岁相同。
努力维持着颤抖双手,方寸放下了信件,心中的寒意使得身体僵硬不已,从兜里摸出‘大红花香烟’,火柴一划,然后猛吸了几口。
快速涌入肺中的尼古丁,使得大脑短暂清明了一会儿。
抬起头,瞳孔张大,心中的不平静,使得方寸紧盯二人,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