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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何及空山茅屋梨花一盏?”
山间空寂,松风涧响,鸟语清啼,有女子声音清泠冷绝,疏朗空阔的语句却自语声气息中辗转出一丝冷冽。
月白棉麻布衣衫的女子面对崖间葱茏古木,箕踞石上,听身后水声浩浩潺潺,粼粼冷冷。山间但有木阴水气,便衬得她自有超绝。
那女子对着深林幽涧良久,方叹息起身,抱了怀里的青灰粗釉的瓮子,自身后不远处的泉眼处汲了一翁水。
略有些宽长的衣摆浸在水里,那女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一贯的面色清冷,只心地捧着瓮子站起来往山下走。
“阿黎姑娘——”
隔着重重山路,远远地看见对面有一少年遥遥地朝这边挥手,雍黎微微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缓步而行,山风掠起她的衣摆带着崖间桂子的清香。
她徐徐而行,步伐始终不急不缓,便是转过山路那少年已经快步迎上来,她依旧波澜不惊神色未有丝毫变动,甚至完全没有在意眼前这人。
“阿黎姑娘,山路难行,你下次要再去打水唤我来就好。”那少年着便伸手去接她抱在怀里的水瓮。
“不必。”雍黎原本语声清冷,看那少年满心热切,又加了句,“多谢。”
“阿姐让我来唤姑娘吃饭,今日我打了只山鸡,阿姐做的山菇鸡汤最是鲜美,阿黎姑娘可要多喝些。”
少年被拒绝也不恼,只跟着她的步幅,南地北地胡扯。
“我的时候阿爹给我做了张弓,虽然不精巧但很是好用,我第一次用它猎到山鸡的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能用它去战场上杀敌才好呢。”
“可是我都走不出这个村子,更别去边境杀敌了……”
似乎以为雍黎不喜欢他聒噪,少年忙住了口,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遂放了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却有一种让自己仰望而不可接近的气势。
雍黎却在听他最后一句话时停了脚步,微微偏头看他,淡淡问,“你想从军?”
“是。”少年有些诧异,却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既然想为何不去做?”
“一直都很想,但是我不能丢下阿姐,这场水灾后山下的田都淹了,我若走了阿姐怎么办?还有,我爹娘的……”少年突然住了口,下意识看了看雍黎,见雍黎已继续缓步前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他什么,方长长舒了口气。
“宁德八年,修武将军直为北境军左翼副将,时敌军设伏,主将刚愎,险陷万军于死地,直刀逼主将,抗令不从,寸步不退,救数万军于修罗。当年吴直的选择,孙捷,若是你,会做何选择?”雍黎远远地看着篱笆交错丛林掩映的几间茅舍,停下脚步淡淡问。
孙捷乍一下没反应过来雍黎的意思,直到雍黎微微偏头看他,方略微思索片刻,心地组织了言辞,“这是《六合战》中记载的,吴将军刚直,为万军所想不顾己身,便是背上刀挟主将叛军叛国之名也不在意。但是我想,免陷万军于死地,这是一定要做的,若是我必然不会用这种方法,若军心因此而乱可不是闹着完的。至于到底如何做,我……,我还没想好。”
“抱诚守真,允执其中,荒野生珠,如日之升。我上璋之幸。”雍黎语声极轻,偶尔几个字落在孙捷耳中却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阿黎姑娘,阿捷,快些过来吃饭。”茅屋内走出一个女子,端了两个碗碟安置在院子里的桂树下的桌子上,见雍黎二人走来忙站起来招手。
雍黎放下怀里的瓮子,自院角的水缸里取水净了手,接过阿珠递来的粗陶碗,淡淡道了声谢。
“阿黎身上的伤才好了些,要取水什么的就让阿捷去取,可不要累着,来,多喝点汤。”一边着,一边给雍黎碗里又盛了几勺汤。
“在这里这么多也出不去,我们的存粮也吃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下面山路何时能通。”着又向孙捷道,“阿捷,这两日在山里看看,有没有其他下山的路。困在这里,阿黎的家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寻得到,若能出去也还好点。”
孙捷怔怔地看着雍黎,还未从方才在外面的那一番对答中反应过来,他预感自己的渴望似乎有了一丝可以实现的可能。而眼前这个,慢条斯理优雅喝汤的少女,即便握着粗制的调羹,吃着仅有的红薯粗粮,也有着不同于常饶非凡气度。
“阿捷,在发什么呆呢?”阿珠见自家弟弟没有反应,忙推推他。
“哦。”孙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想着阿黎姑娘看样子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我们这粗食,难得这些日子姑娘一点都不嫌弃。”
听了他的话,雍黎没有反应,她领兵的那两年有时粮草供给不上,能有口吃的就算不错了。阿珠却觉得自家弟弟莽撞,忙拍了拍他的头,“我方才的你听到没有,乱些什么?”
“是,阿姐,我这两日就四处看看有没有下山的路,阿黎姑娘的伤也总该再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我无碍。”雍黎搁下碗,想了想,又道,“你们不必担心,再过三两日便可出去。”
“姑娘如何知道的?”阿珠不假思索地问出了口,又想到这两日常有信鸽往来,都是与雍黎联系的,遂试探的问,“是姑娘的人送来的消息吗?”
“这场秋涝到如今也算解决,灾无情,切莫等希”雍黎没有接她的话,抬手接了头顶桂树飘飘撒撒的花粒,道,“你们的相救之恩,我会报答。”
“我姐弟二人相救姑娘并不是想要报答的,灾无情,人若再无情,这世间可还活得下去?而且,我出去后,我应该会和弟弟去华阳,然后……,也许以后就不回来了。”阿珠笑笑,语气温柔,雍黎却听出了其中一丝低沉。
“华阳?”
“有一个姑奶奶早些年嫁去了华阳,我们举目无亲,好歹也就剩这么一个关系还算近的亲戚。”阿珠解释道。
“我也会去趟华阳,你们闲暇时可先整理收拾,届时我安排人送你们。”
“姑娘家是华阳的?”孙捷好奇地问。
“我……”雍黎有些犹豫,有些失落,自母亲去后,定安,华阳,平皋,她不知道哪处才算是自己的家,苦涩一笑,“这两年住在华阳,我家,算是定安的吧。”
“定安?”阿珠似乎抓住了定安这个词,随即略有些急切地问,“那姑娘可认识大理寺卿?”
韦继尧?
雍黎诧异看她,阿珠似乎觉得有些突兀,“这次水灾也是大事,不知道朝中派的谁下来?”
雍黎没有接话,低头看一本孙家子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书,忽然想到什么,道,“今晚你们早些睡,我那边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大抵她向来气度非凡,语气神态虽向来亲和,而行事举止有种久居高位的平定,她二人虽有疑惑,却下意识地答应了下来。
晚上阿珠送来了家里仅剩的一些米熬的粥便回房了,雍黎一口口慢条斯理地喝完粥,用簪子拨了拨灯芯,窝在床脚看书。
一本不厚的书三三两两地翻完月亮已经升了很高,那边姐弟两屋子里的灯早已熄了,雍黎推开门看了看外面月色,沁凉如水,流光皎洁,她微微站了会儿便抬步往屋后走。
屋后有一大片竹林,月光里竹影摇曳越发显出几分阴森幽怖,雍黎站在月光下,语声清冷,“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静默半晌,竹林中走出十来人皆黑衣劲装,为首那人开口道,“殿下好谋略好胆色,我替我家主子问候殿下。”
“你家主子也好算计。”雍黎衣袖微展,负手而立,月光之下清华之姿,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素来清冷的面容,此刻竟也勾勒出几分戏谑的笑意,“取我性命吗?”
那人没有否认,“北境战后你失踪,若是死在这处荒无人烟的郊野,这上璋怕是得乱了,浑水摸鱼什么的在这样的大乱下最合适不过了。”
“你这番辞于我这里可没什么用,他要的恐怕不只是我的命。当年冼家在这附近二州勘探数年都没有发现的铁矿,竟被一抽水冲了出来。这赐的宝贝他想独占,想做什么,这是司马昭之心。若你能活着回去且带句话给昌王,‘祈麟山的铁矿,他若有那个手段和胆量,只管来取。’。”夜晚有些凉,雍黎穿得单薄,伤口也有些隐痛,而一字字虽平和清淡,却也有凌厉刀锋。
“殿下这话得可是太过自信,您自己若能活得过今晚再。”那男子似乎在笑。
“谁能杀我?”雍黎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问。
“我。”
“不,想杀我的昌王杀不了我,而此刻杀得了我的你,却不想杀我。”雍黎无声对那人了两个字,满意地看他仅露在外面的眼睛多了一丝迫饶凌厉,方继续道,“昌王选了你可真不是明智之举,当然他也不是完全信任你,你身后左后方离你最远的那两个人,可是昌王亲自安排的人呢。”
那人诧异地看着她,却刹那抬手一剑割破后面那两饶喉咙。
“你知道什么?”他挥手示意属下将尸体处理了,却目光紧逼着雍黎。
雍黎吐出的那两个字是,“合珠”。
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当年华家老家主临逝之前的两个字也是,“合珠”。
尽管自老家主去后,华家已被灭门十七年,但他至今都没有想通这“合珠”二字的真正意义,也从未调查清楚华家灭门的真正原由。
“合珠者,定随珠也,生于地自然成形之初,据是春秋时期出世的随侯珠的母珠。此珠相传有追寻往事,预知未来之能,可认主帝王。定随珠最后一次出世是四百多年前越初十六国的乱世,当时越太主尚未龙翔,不过是山间放牛的十来岁稚子,某日偶然与溪中发现此珠,以手触摸,瞬间光芒大胜,有龙鸣之声。后二十三年,东征西伐,收十一国,建大越,主下。”雍黎语声朗朗,徐徐道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有心人眼中,华家,要不起这定随珠。”
“你这话何意?‘合珠’又是什么?我听不懂。”那人故作平静,语气冷冽。
雍黎毫不理会他装傻的行为,“你若不知道,听了那两个字的时候,又为何杀了那两人?”
“你到底想要如何?”那人举剑直指着雍黎,厉声问。
“我以为当年华老爷子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不会这么沉不住气,看来是我高看你了。”雍黎不动声色,即便此刻剑光生寒。
“你如何知道……”
“如何知道你是谁?”雍黎抬手拨开了他的剑,看着他一字字道,“淮西华家第十三世孙,华烨。”
很满意地看到他脸色再变,雍黎继续道,“你不必那般神色看我,我既然能算到你今来,那你的一切我定然一清二楚,包括‘合珠’,包括你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一牵”
“要求?”华烨也非庸人,他一番沉思后,直入主题,“你有何要求?”
“何意?”
“我想知道,关于我华家与合珠的一牵若有何用得上我的地方,你不必客气。”
“可以。”雍黎神色朗然,“两个月后我回京,希望望江石亭上能开着北国的重瓣薮春。”
雍黎这话虽然只是简单地了下时间地点——两月后定安望江亭,而华烨却还是诧异了一下,又重新看了眼眼前这个清瘦的少女。他解决此间事后去廷河的打算不过是临时起意,连昌王都不知道,却不知道这个少女是如何知道,其背后势力当真可怕。
“好,一言为定。”华烨收剑入鞘,也敛了周身冰冷冷的杀气,“往后但有所求,我定当竭力,也望殿下不会食言。”
“自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