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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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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轶将手里的两坛子酒提了提,朝雍黎这边走过来。

雍黎早抬头朝林轶看过去,她对林轶和那女子之间熟稔的态度和言辞有些了然,不过也并未觉得有什么,毕竟林轶也二十多岁了,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该有好几个了。

不过她与林轶相熟,自然是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的,他父亲林棹虽对他严格,但在关于他人生之事的选择上却向来不管,也从未插手过。

而林轶自己也不上心,似乎对这方面从来也没个想法,一来二去就拖到了如今这个年纪,雍黎原本以为他大约是要打光棍到三十多岁的,谁知道今日竟然偶然撞到了这么一幕。

林轶走过来时,瞧着她眼中若有所思的带着淡淡戏谑的笑意,觉得她那笑意里竟然有些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欣慰的意思来,只觉得头皮有些阵阵的发麻。

“这么晚了,您这是往哪里去?”林棹硬着头皮问。

“不做什么,在家呆着无聊,出来逛逛。怎么?只许你大晚上出来沽酒会佳人,不许我踏月觅……”雍黎本就是玩笑的语气,只是说着说着,觉得最后一句话有些轻浮的,到底最后一个词没有说出来。

“就这个了。”她轻轻抛了抛掌心的木雕小玩意儿,往袖子里一收,对林轶撇撇嘴,不客气道,“出门急,没带银子,劳烦你付一下银子?”

林轶认命地付了银子,转过身来时,却见雍黎已经往旁边一个巷子转过去,也不要小贩找零的银钱了,忙就立刻跟上去。

“您这会儿确实是有什么事?去哪里?我陪您一道。”也不等雍黎回答,他便将手里提着的两坛子酒交给连亦,吩咐道,“我陪着殿下便好,劳烦你替我将这两坛子酒送回去吧。”

“你现在倒是会替我做主了,我的人你说打发就打发了。”雍黎笑道,却朝连亦示意道,“你去吧,我今晚可能会回去得晚点,府里你照看着些。”

连亦应诺离开。

林轶却道,“连亦是南岳策所属,也算是我的属下,我怎么就不能吩咐她了。”

“我是说不过你……得了,不说这个了。”雍黎不以为忤,她摊开掌心,掌心里躺着的正是方才在小摊子上买的一个兴雕。

“这兴雕精致,瞧着上下两个小孔,穿上流苏,大概可以做个扇坠子,我也用不着,你收着吧。”

林轶见她掌心,核雕压着的那道长长的疤痕,比那精美的核雕更加突兀,引人注目。

雍黎注意到他盯着自己手掌心的目光,手指微微收起,然后一弹,那核雕便朝林轶飞过去,而她则漫不经心地收回手臂,衣袖一垂,便遮住了她微微握拳于身侧的手。

林轶在那核雕飞到跟前的时候抬手接住,却笑道,“您这借我的银两买了来的东西,又赐给了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感谢您呢,还是该笑您抠门呢。”

“别贫了,快些跟上吧。”雍黎丢了他一个眼神,便往巷子里走。

连转了两个巷子,到最后却放弃了大路不走,转去了黑漆漆的小巷子。

不过那巷子虽小,却并不破败脏乱,看起来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门,进了巷子没走几步,果然便见着一处高墙,进深处有一道低调的小门。

“这里……”林轶四处瞧了瞧,觉得有些眼熟,又看了看方位,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雍黎,“这似乎是从前世子……”

他一句话没说完,又下意识地去观察雍黎的神色,雍黎自然注意到他的那点顾忌,她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这一两年来,仿佛想通了许多,心底也更坚硬了些,从前刻意避及的事情,现在谈起来已经觉得很是平静了。

她微微笑道,“你记得不错,这里确实是从前大哥名下的产业,似乎还是母亲心疼大哥年纪尚幼便要担起王府嗣子之责,日日辛苦学习少有闲暇,便特地送给大哥让他偶有闲暇来此看看书放放松不被外物打扰的消遣之所。大哥生前喜欢兖州的白牡丹,后来偶然得了两株……”

雍黎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大约是我年幼时辣手摧花,他心疼那两株白牡丹,担心它们毁于我手,所以并未带回府里,反而是隐藏在这处宅子里养着。这宅子大约也真与那两株白牡丹契合,竟然养得非常灿烂茂盛,某一年花开的时候,我还曾见过一次,若能为外人所见的话那大概确实是整个定安也难得的绝妙之景了。”

“只可惜,那样美丽繁盛的白牡丹,只开了短短几年,兄长故去的第二年,它便再没有开过;兄长故去的第三年,它也彻底死在了那一年的春风里。”

从前的事情,总觉得这些年忘记了许多,似乎也是自己刻意的心理暗示,是她不愿意主动地去回想,但每每见到什么与从前哪怕一点点相关地物事,总能牵扯出来无尽的回忆。

那些绵长的回忆,渐渐地不再是让她痛不欲生的不堪回首的沉重,而是她努力的前进的动力和信仰。

“白牡丹死后,这座院子似乎便再没了兄长的气泽,当真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子了。后来这座宅子便归了我,几年前还未去华阳,还在定安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来这里散散心,再后来便很少来了。”

雍黎说话的语气清淡平静,林轶没觉察出什么不同寻常,甚至觉得她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雍黎说的,林轶自然也是知道的,从前雍青阳还在的时候,他正是雍青阳身边一道长大的最亲近的属下和朋友。

他跟着那个如朝阳般明亮温和的天之骄子,紧紧地追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艰难而满怀期待地为着有一日能真正与他并肩作战而努力着。

他跟在他身边的时间那么久,自然也见过当年那两株璀璨明丽的白牡丹。

他还记得某日暴雨倾盆,自己随同着世子方处理完某件要事自城外归来,原本该是立即回府的,只是半途中世子却突然改了道,直接来了这处院子。

那是他除了今天之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这里,他当时不知道为何临时转道特地来此,还当世子另有要务。

只是进来院子之后,跟着世子匆匆赶去花园时还觉得奇怪,但当看着世子撑着伞快步走去园子里,给那两株白牡丹遮雨的时候,他才觉得诧异。

他从未见过,一向冷淡自持,从不因外物而有所悲喜的世子,那时候才仿佛是寻常少年人该有的意气和神态。

那年暴雨中的白牡丹开的十分耀眼,便是被暴雨冲刷许久也不掩其勃勃生机,林轶觉得那大概是他见过的开得最灿烂夺目最葱蔚洇润的白牡丹。

经雨的花色白得耀眼,同那个始终白衣温雅的少年一样,总是让人忍不住去仰望崇敬,他当年觉得,这世界上能配得上这花的,大概只有世子那样的人了。

直到后来,那个在世子口中最是疼惜的妹妹,那个活在许多人传说中而少有人能一见的王府郡主,渐渐地长成如今的模样,直到他一步步带着从前对世子的推崇和景仰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当年世子护着的那两株白牡丹,或许还有另一重深意。

当年的白牡丹,虽避世间之喧闹独处深巷,虽外少有人知,但其端严灵隽,清华其中,这世上大约也只有这么一二人可比拟的了。

安然避世的白牡丹,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中生长地自在,花枝招展着的是一种豁达的气度和明媚的生机,而后来,所有的期望不再,它便仿佛向死而生般,拔除了所有的生机,将那些生机所积蓄的所有的力量,去开一朵更加妖艳绚目的花。

所以当年的白牡丹死了,永远死在了春风了里。

林轶不知不觉看了雍黎一眼,心中竟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哀婉。

清华灵隽的白牡丹早已消失,那开在别处的,盛世明丽的花,又是一种怎样的颜色?

“看着我做什么,进去看看。”雍黎道。

林轶忙去推那处小门,发现门上自外面上了道锁,锁看起来半旧不新,却并没有生太多锈,想来不久之前这处门锁还有人开过。

林轶摸索着那门锁上下查看了一番,然后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个小铜片去开那个门锁,一边试着,一边朝雍黎道,“您怎么突然便想要到这里来的?还偏偏选了这么个寻常人都注意不到的偏门?”

“前几日将这宅子借给一个朋友住的,今日正好路过,过来看看。正门对着旁边的坊市,过去还得多绕两条街,从这里进去方便。”雍黎随意道,又催促,“你动作快一点,开个门锁也这么磨叽。”

“莫急莫急,马上就好了,这撬门溜锁的事情,我自然是比不得您熟练的。”林轶撇撇嘴怼了回来,毫不在意自己的话是不是以下犯上。

雍黎也不在意,抱臂靠着墙等着,直到“啪嗒”一声门锁开了,她才站直了身子走过去。

门推开的时候是一条长长的小道,小道靠门这边种植了几株芭蕉,沿着小道进去,便是后进的一溜下房。

雍黎带着林轶凭借了以前的那么点记忆找到了正房所在的院子,到了正院也没有停留,而是往西边一绕,去了西侧院。

西侧院有几处轩馆并一个不小的园子,而谢岑这些日子正是暂时住在西侧院最大的的晴雪堂。

晴雪堂连接东侧一处唤作写风阁的书房,包括书房在内的前后里外共八间屋子,写风阁西边正对着的花园子,正是当年种植白牡丹的地方。

走进去花园里的时候,可见着亭台下有一处形状天然的石几石凳,当年的那两株白牡丹正倚靠着这里的石几生长,如今石几仍在,牡丹却早没了影子。

林轶环顾四周一圈,只见得一片漆黑,连盏灯也没有,“大晚上灯火皆无,黑漆漆的一片,您当真是有朋友住这的?”

这处别院几年没人住过,但一向留了十来个人看守着的,所以这里宅子里除了冷清了些,没什么人气儿,却并不显破败。所以虽然有好些年雍黎没来过,也没什么人正儿八经的坐过,但总还是比客栈好了太多的,所以雍黎才会开口请谢岑暂住此处的。

整个晴雪堂包括写风阁,确实是看不到一点有人的模样,这会儿纵是晚了,却没有点灯的痕迹,也不像是都熄灯入睡的模样。

雍黎暗暗叹了一声,“果然,又离开了……”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低而轻,林轶并没有听清楚,“您说什么?”

“既然没人,那他大约是离开了吧。”雍黎收回神思,状似无意,漫不经心道。

“看您着模样,大约是知道您那位朋友不在的?既然如此,那这大晚上的,您来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林轶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道。

“我来这里自然也不全是为了见他的。”雍黎看了他一眼,往晴雪堂的正厅走过去。

正厅的门关着,里面果然也是黑漆漆的一片,雍黎一边伸手去推门,一边道,“我是想见一个他特地留给我的人,只是他离开得突然,那人在何处却并未来得及与我细说。”

晴雪堂的门并未上锁,微微用力便推开了。

林轶见屋子里黑,又想着雍黎黑眼睛在暗中视物的不清,忙上前去找了盏油灯点上给她照明。

借着油灯的光,雍黎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又直接进了里间。里间是个碧纱橱,穿过碧纱橱是主人家日常起居的里屋。

雍黎进去里屋,果然见屋内一切如旧,仿佛从没有人住过一样,床褥也叠得整整齐齐。

往床边走了两步,雍黎便看到床上有个信封,床褥整体是浅淡的灰蓝色,而搁在床褥最上面一封压着金红色花纹的纸笺十分显眼。

拿起那封信,雍黎暗暗笑了,烛光跳跃夜色清冷,而昏暗中她的笑容温和。

雍黎不只一次收到谢岑的信了,单看上面的字迹,便知道是他亲笔。

她甚至知道这封未打开的信里面,可能会写着哪些内容,许是前篇说着正事,又特特留着最后一页写些琐碎小事。

遥想着近二十年的人生,似乎从没有人这样认真地特地给自己写些看起来无趣的琐事,雍黎觉得,即便这信中所写并不是她所想象的,但她还是欢喜的。

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是薄薄的两张纸。

第一张上,谢岑告诉了雍黎他去了南方,会尽快回来;最重要的是也透露了雍黎想知道的沈妤去处。

而第二张上,却只简简单单几句。

他说,不知上璋南方秋季的风物如何,约莫雍黎也不曾有机会去过,这次回来定然要细细说给她听。

他说,听说南方有些秋季的时令果蔬,还有些特色的糕点,等他回来,会记得带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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