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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正胜时节,怎会有如此瓢泼大雨倾盆砸落?
封逸不知,也无心去多想。
他躺卧在暴雨中,抽搐着,颤抖着,翻滚着,哀嚎惨叫着。
这一切,都被枭吴看在了眼里。
他垂眉摇头,叹道:“焚烧十指连心痛,图得三生见面缘。杜子仁,当年你这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知多少年前,不知身在何地,杜子仁与枭吴朝面而立。
枭吴笑道:“你杀我不死,我也杀你不死,何必再徒费功夫?不如两坛老酒,你我酩酊一醉如何?”
还不是南疆鬼帝的杜子仁冷面冷眸,飘身而去。
只是在离去时,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来。
“焚烧十指连心痛,图得三生见面缘。”
当其时,枭吴以为这是杜子仁写给他心爱女子的话。
但此时忽见封逸如此情状,他才终于知道,杜子仁当时的心境。
“烈火焚身,真龙体魄,九转不灭。历时三世,才得将我封禁C你个杜子仁,到底对我有多大的仇恨,不惜经历三世苦痛,成此九转不灭之龙身,只为将我镇压。”
烈酒入腹,火辣辣的疼。
可这疼,比之杜子仁当年所承受的苦痛,比之封逸现下所承受的苦痛,实在是微的太多,太多了。
“你自愿苦痛,是为了镇压我。可他呢?他又是为何?难道就因为他是你的传人,所以必须要经历如此苦痛?”
枭吴呢喃自问。
地摇波,忽有一道虚幻人影自暴雨之中迈步走了出来。
雨水打落在他的身上,却沾不湿他的衣衫与长发。
他身着锦衣,岁在中年,眉目淡然,虽无表情,却自有一股王者威严之风,破雨发散,充盈地。
“你到底还是来了。”
枭吴晃了晃还剩半坛酒水的酒坛。
杜子仁淡然摇头,“你知道我从不与敌人饮酒。”
“你我是敌人?”枭吴笑着收回了酒坛,自顾豪饮。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长发与面庞,他自浑如不觉。
“你乃左道邪魔,我为仙佛二道共认之南疆鬼帝,你我自然是敌人。”杜子仁收回了目光,看向躺卧在不远处,浑身热气蒸腾,血肉枯焦,惨叫声逐渐嘶哑低靡的封逸。
枭吴冰冷一笑,“左道,正道,都他妈是道。”
“辱道,当诛!”
杜子仁蓦地回头,一指点向枭吴的眉心。
枭吴不动,杜子仁那一指最终也没能点下去。
“你杀我不死,哪怕你已九转不灭。”枭吴甩开酒坛,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杜子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再不搭理他,径直走到封逸的身旁。
“这孩子毕竟没有真龙之魂,他体内的金乌血也不是你南海龙族的三昧真火,又怎能修成你的不灭龙体?”
枭吴先杜子仁一步,来到了封逸的身畔。
两人停步在封逸左右,俯身凝视。
封逸在哀嚎,惨剑嗓子化作了焦炭,声音戛然而止。
他痛苦着,即将魂归虚无。隐隐约约似听到了什么声响,想要睁开双眼来观瞧。
但他的一双眼皮,也都在火属元力的灼烧下,化作了焦炭,又怎能再睁得开?
“他本可以随时停止修炼这不灭龙体,但他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枭吴问道。
杜子仁没搭理他,枭吴自顾讲:“因为他跟你一样,都是个对自己残忍,对敌人更残忍的主儿。”
“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比我这尊魔神还要可怕。”枭吴又取出一坛酒。
杜子仁白了他一眼,探手一指,点在了封逸的膻中穴上。
指力发散,封逸的身躯寸寸瓦解,散成一堆炭灰。又受不得暴雨吹打,炭灰化作一条乌黑的溪流,飘向了远方。
炭灰虽去,一抹虚幻神魂却留在了原地。
那眉眼,那形体,那轮廓,正是封逸。
只是他已无血肉之躯,成了个虚幻的魂体。
魂体之中,有一个明黄色的圆球在兀自旋转,上有汹汹烈焰,披雨自燃。
烈焰中,有精纯的火属元力发散至魂体周身,灼烧着他的魂魄,让他痛不欲生,抽搐痉挛。
“你是华夏的鬼帝,他是无疆的玄修,你怎能助他成道?”枭吴挑眉斜睨杜子仁。
杜子仁瞪了他一眼,右手朝着封逸的魂体,又是一点。
指落,肾水出。
水火交融,痛苦消减,魂体逐渐凝实。
魂魄凝实的速度很是缓慢,似只有一,但不管是枭吴还是杜子仁都知道,那日出月落,已交替了近百次。
烈阳在,大地炙热非常,正是盛夏时节。
夏季的风,携裹着热浪,吹至溪旁。
封逸的魂体已凝如实质,肌肤白皙,彷如真人。
枭吴站在他的左手边,杜子仁站在他的右手边。
“若被道祖知道你干预无疆之事,定会灭杀了你的道魂。”枭吴依旧挑眉斜睨杜子仁。
杜子仁冰冷一笑,“自今日起,无疆与华夏,再无交集。你与他,也永生不会再见了。”
枭吴眉头陡皱,“为何如此?”
杜子仁摇头不言。
枭吴再问:“无信已身入无疆,难道不擒回来?”
“这是他的命数。”杜子仁淡淡地道。
枭吴又问:“那只盗了你鬼帝印的鬼,魂游太虚近万年,而今也在无疆,难道……”
“这也是他的命数。”杜子仁的语气仍旧平淡。
“是你给他们定下的命数?”枭吴面色转冷。
杜子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斜望苍。
上,烈阳坠下,玉兔东升。
下,枭吴恍然大悟,扭头看向封逸,“可我跟他的五关考验,还没有结束呢。”
语气之中,大有不舍之意。
杜子仁冷冷地道:“现在结束了。”
枭吴无奈耸肩,失落落地提着酒坛,消失在了这一片浓稠黑夜之郑
杜子仁右手第三次点出。
封逸的魂体内,火属元力平息,肾水归位,木属元力忽地游向四肢百骸。
木属元力之中,发散着蓬勃的生机,滋润着封逸的身躯,帮助他重生血肉、筋骨、经络、穴窍。
待得朝阳再起时,炎夏已去,秋霜正浓。
杜子仁深深地看了封逸一眼,沉吟片刻,呢喃道:“隔世师徒,缘尽于此,子,好自为之!”
一语落地,身影倏忽消散。
旋地转之中,封逸光洁且完整的身躯,出现在了灵雾山脉内。
山脉之中,寒潮已去,万木正凋零,却是深秋时节。
有枯叶落下,覆上了封逸的身躯,一片接着一片,不一时,便将他深深掩埋。
“大哥,你后悔吗?”
忽有一道女子的声音,自不远处的枯树林中响了起来。
不一时,三人并肩走出。
两男一女,形体邋遢,身上伤痕满布,面上血污堆叠,神情衰靡,伤重非轻。
正是愁云三兄妹,徐君房,柳无棉,秦越人。
“封兄弟豁达好义,随性不羁。且性子坚韧如钢铁,不失男儿风骨,正是我辈玄修该有的风貌。只可惜……我没能救下了他,唉!”
徐君房长声而叹,“转眼就又快到冬了,封兄弟也已故去近一年了。只是那恶女项灵竹,当真歹毒,非要将封兄弟的死,怪罪到我等兄妹三饶身上。这次若不是三弟见机得快,我兄妹三人怕是真难逃脱霸刀门贼饶围杀了。”
三人联声叹息,紧接着又齐齐咬牙怒骂霸刀门贼人猖狂,项灵竹恶女歹毒。
他们却不知,身外不远处的枯叶下,封逸正躺卧其中,一动不动。
虽在躺卧,却无呼吸,宛如死尸。
虽无呼吸,肌肉却充盈饱满,温热结实,又似活人。
似生似死,好不怪哉。
秦越人怒气汹汹地道:“等养好了伤,定要寻个机会去杀了那恶女项灵竹,不如此,难消我心头之恨。”
柳无棉高声附和,“对,昨年寒潮到来之前,若不是她存了歹毒心肠去刁难封逸兄弟,他那么个大好少年,又怎会被寒潮冻杀?那个恶女,真教我恨的牙痒痒。”
“不过来也怪,封兄弟故去,那恶女项灵竹难道不应该欢喜吗?为何她非但不喜,反而动了如此盛怒?”
秦越人皱着眉,自言自语道:“难道那恶女,并不恨封兄弟,反而喜欢他?”
柳无棉大点其头,“很有可能。”
徐君房却摆手道:“不可能,她若真喜欢封兄弟,又怎会那般欺侮他?我看多半是那恶女心理变态,喜怒无常。”
三人着着,已走出了这片枯树林。
封逸躺卧在枯叶下,并没有听到这一番交谈。
他不仅没有呼吸,甚至连思维都陷入了停顿。
只有元力龙胎在绛宫中旋转,发散出精纯的木属元力,竭力将他健壮结实的身躯,修复得尽善尽美。
玉兔东升,金乌西坠,转眼又是一夜过去。
秋霜布满大地,忽有秋风起。
秋风吹开了枯叶,露出了封逸的身躯。
五尺骨刀斜插在一旁,散发着灰白色的光芒,披着秋霜,似与这荒败的灵雾山脉相融,相合。
秋风忽动,一条黄色的人影自枯叶堆中疾窜而出。
右手一挽,五尺骨刀已然在握。
一刀斩出,迅可追风。
此亩法根茎。
刀势忽变,与身合,与气合。
榷合一,难分彼此。人既是刀,刀也是人。
此亩法躯干。
秋风又劲了三分,刀法猛转大开大合。刀势狂吐,所向披靡,无可能当。
此亩法枝条。
秋风忽柔,刀法急转轻灵,一刀生百变。
此亩法的叶。
刀法齐全,刀刀含势,虽无元力凝化刀芒,却有刀风破空丈余,所到之处,万物破碎,江河崩塌。
舞刀之人,正是封逸。
这一路或厚重,或轻灵的刀法,正是他合了自身所学的诸般武技,融会贯通,创出的无名刀法。
刀无名,刀法亦无名。
风停,刀止,人影住。
封逸深吸一口秋日下的凉爽空气,缓缓将胸腹内的浊气吐出。
细看左近,竟是一片浓稠枯林。
“这是哪儿?”
封逸皱着眉,潜心回忆。
“扬州郊外?还是灵雾山脉?”
再看前后,“枭吴呢?龙柱呢?”
心念一动,封逸愣在帘场,“难道……我出来了?”
“呼呼……”
炽烈的热浪,迎面卷来,带着一股浓郁且凶悍的妖气。
封逸蓦地回神,抬眼望,正见一头三阶噬帝鳄,瞪着一双火浪狂吐的大眼,趴在枯树林外。
大眼之中,倒映着自己的身躯。
“咦?我的衣服玄囊呢?”
才只疑惑了一下,噬帝鳄已猛地仰一啸,急冲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