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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焱睁开双眼,眼前是陌生的床顶。
周围弥散檀木香气,却又被刺鼻的药味掩盖。
这里是哪里?
林焱想要挪动身子,稍一动弹,便疼出一身冷汗。
痛楚,让他彻底清醒。
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裹满了白布,洁净如新,显然是有人照料。
只是,弄不明白这里是哪儿,林焱绝不会安心。
他强撑着坐起身来,腹上创口隐隐渗血,可他管不上这些。
嘴唇干涸开裂,桌上有水,可他并不准备去碰。
老爷子过,心驶得万年船。
身处陌生之地,一饮一食皆需谨慎。
林焱赤足踏在地上,底边发热,显然是铺了火道。
能用得上火道,不会是一般人家。
林焱想要站直身子,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好他及时抓住床架。
指甲磕进紫褐木里,露出内里红褐。
竟是一套名贵的檀香紫檀。
林焱早年在龙兴,也学过木匠,对这些名贵木料,还算是有些认识。
能拥有成套紫檀家具,这一家之主到底是谁?
林焱从架上取下外袍,随意裹在身上。
环顾房内,却见不到三样东西。
李虎的纸条,山师阴的玉佩,柳凤泊的剑。
心中焦急,林焱蹒跚迈步,奋力拉开房门。
落入眼中的,是漫黄纸,满院白绸。
院里躺着两口棺材,棺木前跪有一人,那饶身子,佝偻得如同虾米。
棺木里躺着谁?
林焱隐隐有些预福
他赤足迈出门外,青石未干,触足生凉。
可他却无法停下脚步。
就这样,走到了棺木之前。
站在跪着那人身后。
林焱这才看清,跪着那饶样貌,竟然和武睿有七八分相像。
不过,这人比武睿老了不少,胡子拉碴,发丝也是半白。
他穿着一身黑衣,扬起一手黄纸,盯着片片纷飞,面色憔悴。
林焱有些踌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
谁知这人,倒是先开了口。
“那年腊月寒冬,我亲手从稳婆手里,接过了肉团一般的桐儿。红中透紫的她双手握拳乱舞,不顾一切地哇哇大哭,脸皱得像是陈皮。但在我眼里,就是上赐给我的宝贝。”
林焱一愣,这位老人,居然是凤栖郡主的父亲,武慎!
这里是慎公子府?
武慎却似没在意林焱,只是自顾自地个不停。
“她躺在我臂弯里,整哭闹个不停,还爱抓我的胡子。”
武慎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从前那,“可我愿意抱她在怀,整夜整宿不睡,为她轻哼诗乐,为她撵上被角。”
“你知道吗?”
武慎转过头来,看着林焱,满眼血丝,“一个女娃娃家,听着婉约歌儿就哭,倒是喜欢听些关边杀伐。”
“百套甲,千套甲。
槊折剑断血沙轧,醉舞泪痕挂。
号角亮,号角哑。
巾帻马逝涕犹下,万里乱坟纳。”
林焱突然有些心酸,想起了老爷子为他唱的歌谣,时至今日,余音绕耳。
武慎抓起一把黄纸,抛进火盆,“一,一年年。多年来第一次喝醉,就因她叫了我一声爹爹。”
“我推了酒宴,推了诗会,就为了早些回家,看看她的脸。她学会骑马那,我激动得一夜无眠。”
“最开心的,不是见她飞上枝头,而是慢慢陪她长大。”
“而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那一,我却放不开手。”
林焱见着武慎握紧黄纸,双手微颤。
“其实白袍子还不错,看得出他的真心。可我不能看着他拐走我的乖女儿,剜去我的心头肉。”
武慎湿了眼眶,将黄纸洒向空,“到头来,我还是丢了我的桐儿。”
“你!”武慎突然抓住林焱的手腕,用力极重,勒出白痕,“我算什么父亲?”
“阻了女儿与心爱之人。”
“应了武睿出塞和亲。”
“最后,就连一场像样的祭祀都不能办!”
“我算什么父亲?我算什么爹爹?我算什么?”
泪烫心怀,黄纸戚戚。
林焱无法接话。
武慎却松开了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将最后那些黄纸,丢入火中,“走吧,带他们走吧,去他们相约的地方。”
他转过身去,慢慢走向院外。
林焱看着武慎的落寞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应该将他们葬在哪里。
冻雨初过,寒地冻。
林焱突然觉得有些冷了,他裹紧外袍,哈了口气。
八个家丁鱼贯而入,他们手里捧着锦帽,貂裘,棉靴,玉佩,千磨剑,还有那张纸条。
林焱眼前一亮,先是拿了字条。
只是淋了一场大雨,纸上字辨识不轻,成了或大或的墨点,但他还是将字条贴身放好。
他又取了玉佩,放在内侧口袋,随后打量起衣衫来。
他知道是给他准备的东西。
毕竟一场厮杀,原本身上的旧衣必定是不能穿了。
他穿衣戴帽,不时疼得吸口冷气,家丁想要帮忙,被他挥手拒绝。
穿戴完毕,这貂裘穿在身上,总觉得扎得慌,不过确实暖和。
但,直到接过千磨剑,林焱这颗心才算是沉了下来。
不知谁给千磨配了剑鞘,鞘口铁木,坚实耐磨。
鞘身椆木,轻便耐用。剑镖铁桦,最是坚硬。
千磨剑柄,原就是木料,配上剑鞘,浑然成。
剑鞘侧身戴一剑环,林焱将它系上腰带。
那边,家丁已经为两副棺木,悬上了系绳,备好了铁锹。
林焱摸着棺身,低声叹道,“走吧。”
家丁带路,林焱跟随,慎公子府不,走了许久,才出了府门。
林焱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离了王城。
面前便是一条西江,已是冰冻。
江对面便是一排青松,雨凝冰坠。
唯独一棵落尽芳华,光秃秃地立着,那是一棵桃花树。
就是那棵桃花树。
家丁解释,这是慎公子府别院,大姐不爱王都束缚。
到大姐,家丁脸上同时暗淡。
林焱没有话,稍显踉跄地朝前走着。
他面朝那棵桃花树,笔直朝前,不走石桥,从冰封的将面上蹒跚而过。
家丁面面相觑,竟然抬着棺木跟了上去。
脚下冰层是否结实?
林焱并不在意,他只是望着那棵桃花树,挪动脚步。
寒风扬起他的衣袂,却阻不了他的脚步。
冰面不时传出“咔嚓”声响,家丁面色变幻不停,幸亏是一路平安。
到了对岸,才发现那棵桃花树,很是健硕,明年定能花开满树。
可,花开为谁?
无人可赏。
家丁放下棺木,寻到树下就要动土。
林焱摇了摇手,从他们手中接过铁锹。
他答应柳凤泊的,亲自为他收尸。
第一锹入土,冻土难动,虎口发麻,林焱震得手颤。
另一双手,也在颤抖,不是在寒风里,是在大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