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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皇宫两仪殿里,前来参加逢五日大朝的朝官们井然有序的随着仗卫退出殿外,衅门跑来向秦琅恭敬传皇帝谕旨。
“宅家召秦相甘露殿仗下奏对。”
秦琅抬头望了殿上一眼,皇帝已经在内侍簇拥下先走一步了。秦琅有点烦,烦死了,有事没事开会,虽然现在改了朝制,两天一常朝,五天一大朝,偶尔还能睡睡懒觉了,可皇帝动不就搞什么御前会议、仗下奏对。
刚临时到吏部主持事务,京察正忙呢。
“昨日韩台长曾带台院崔侍御面圣····”衅门低着头,余光迅速瞧了左右一遍,见左近无人,迅速而轻声的说道。
秦琅有些意料的瞧了瞧这衅门,看身上的衣服冠带,这是个六七品宦官,应当是内侍省的正六品下内谒者监,这已经算是宦官里的小高层了。内谒者监有十人,再往上就是五品的内给事和内常侍,四品的内侍和少监,以及三品的监。
虽然内侍省是一个宦官机构,但唐初却主要用文官来主持,所以监、少监一般往往用的是文官,宦官能做到最高的也就是四品的内侍了,有四个位置。
内侍以下,就是以内从侍、内给事、内谒者监、内谒者为主。
“太监何名?”
秦琅平淡的问道,这不是骂人,而是一句恭维话,唐初的太监,一般是尊称各监的长官,如秘书监也可被称为大监或太监,另外都水监、国子监、将作监,还有少府监等长官,也是如此。
而内侍省隋朝时也曾改为长秋监,也用过宦官做少监,监。
“奴婢内谒者监高权,可不敢当太监之称。”
秦琅点了点头,“高权,我记住你了。”
高权也是个懂事的人,他这般冒险泄露宫中机密,其实若被发现就是死罪,甚至还可能要牵连秦琅。但富贵险中求,若没有过硬的关系靠山,做到六品内谒者监已经到头了。他前朝时就入了太极宫,得养父隋内侍高要所养,故此能在一众宦官中脱颍而出,只是养父虽然为了铺了路,但现在太上皇的大安宫里了,和太上皇一样没了半点实权。
高权还年轻,有野心,所以虽然与外臣宰相私下往来,这是死罪,但还是忍不住走了这一步。
他刚才透露给了秦琅一个重要的消息,皇帝找秦琅仗下奏对,跟御史台的新御史大夫韩仲良以及侍御史崔仁师有关。
这是让秦琅心里早有准备,免的到时御前无备。
秦琅走了。
高权低着头站在原地,激动的浑身颤抖,甚至后背都湿透了。卫国公虽然只是问了他一个名字,可已经足够了。如秦琅这样的宰相,总不可能在这里跟他多聊,更不可能给他什么承诺。
没检举他,其实就已经成功了。
他赌对了,秦琅这样的年轻宰相,绝对不是那种死板的人。换一个人,他绝对不敢,比如说魏征、萧瑀,那就是去送死。
秦琅随另一位身份更高的四品内侍前往甘露殿。
路上思考着御史台手里有什么文章,马周离开御史台后,是韩仲良接任,他以前做过刑部尚书、秦州都督等职,关中三原人,秦琅在三原的庄子跟韩仲良家挺近。
老韩家其实郡望南阳,南阳韩氏也算是山东五姓之后的中原一线士族名门了,老韩家是比较早跟关陇集团合流的,这方面比同是南阳郡望的南阳刘氏的刘洎可强许多。
韩家跟李靖、长孙无忌一样,都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秦琅跟老韩没有什么往来,可也没听说老韩是条咬人的疯狗啊。
老韩新官上任,就先盯上他秦琅了?
这是想先拿个宰相来祭旗还是啥?
至于侍御史崔仁师,这倒是个犟种。
崔仁师姓崔,但不是清河崔而是博陵崔,他是博陵崔的分支定州崔氏,在博陵崔里算是一支较小的旁枝,老崔跟孙伏伽一样都是隋朝时的官员,然后又通过武德年间的科举,重新进入官场。
老崔考中进士后,在长安呆了两年,然后很快调到地方做了个小参军,后来遇到宰相陈叔达赏识,得到这位大佬向天子举荐,说这人有才,可任史官或谏官,于是被调入京任右武卫参军事,并参与修撰史书。
在长安混了几年,铁头名声很响,笔杆子也有名,于是贞观元年,李世民便重用了老崔,任殿中侍御史职,一上任就办了好几个大案,让李世民极为赞赏,还调去户部做了度支司的郎中,他在经济理财这块也有出色的才能,尤其是数学很好,据说能够口述心算支出费用数千项。
不过后来秦琅拜平章国计时,老崔的衙门办砸了差事,秦琅很不客气的追究了领导老崔的责任,并在考核时给了差评。
于是老崔被贬职,转一圈后,又到了御史台。
只是这回已经从御史台三院中的殿院,调到了台院,出任侍御史。
台院的侍御史可比殿院的殿中侍御史权力大的多。
殿中侍御史有九人,主要职责就是在朝会的时候站在殿上管纪律礼仪的,而台院的侍御史六人,却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甚至审判皇帝特命的案件,与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中书舍人分直朝堂,受理冤讼,号称小三司。
六位侍御史还轮流分管御史台官署的日常杂务。
在御史台他们地位仅次于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
看来老崔因为之前被自己打差评而被贬官,给记恨上了,现在调到台院当侍御史后,马上利用手头的纠察弹劾大权,对自己展开报复了啊。
这个老崔啊,也太记仇了些。
御史台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衙门,其特殊之处在于,大唐现在以政事堂为中枢,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六卫府都在宰相们的领导之下,但偏偏这个御史台却不在其列。
御史台因为其负有的监察之权,是可以监察宰相的。
御史弹劾宰相,这可是大新闻,御史虽有监察之权,可宰相毕竟百官之首,没点把握谁敢轻易乱弹?弹不出结果来,御史可也难收场的。
······
甘露殿。
秦琅在殿外报名,一名内侍出来引他进去,“宅家正在更衣,秦相稍等。”
内侍退下,偌大的殿里,就只有他一人站在那里,这是李世民的寝宫,也是皇帝的御书房,还是平时接见大臣的地方。
皇帝那张巨大的御案上,摆着文房四宝,皇帝经常在这里临摹王右军的书法,一侧墙壁上摆满书架,上面有近万卷书籍。
御案后面,则是曲折的铜屏风,秦琅细看才发现,这些屏风还有玄机,每面铜制屏风上,有精雕着山河地图,每面屏风,其实就代表着大唐的一个道。
而那些地图上,还有细笔写的名单,细看,是该道上自观察使、转运使,诸州刺史,下到各县县令的一份官员名单。
“大唐万里江山,十八道三百六十余州一千八百余县,代天子牧民之官众多,朕也记不住这么些官员名字,所以特让有司每隔十天,更新一遍屏风上的官员名单。”李世民换了一套常服出来,看到他在打量那屏风,笑着说道。
秦琅赶紧拍上一记马屁,“陛下这法子好,如军帐中的将士花名册一般一目了然。”
李世民哼了一声,坐到御案前,“你是怎么回事,朕把你从兵部调到吏部,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臣就是大唐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臣也是圣人麾下一小卒,指哪便打哪,岂能有不满。”
“辅机去了西域,吏部今年又要全面京察、上计,不可无人主持,朕是信任你才特意调你到吏部,可御史台却在告你的状,弹你的表章都有十几本,你自己看看吧!”
李世民直接甩出一大叠弹劾书扔给秦琅自己看。
“陛下,臣自问经的起调查,也不怕调查。风闻奏事是他们的职责,也是官吏监察之法。”
李世民对秦琅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似乎也早有所料。
“还用不着发起正式调查,你先跟朕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李世民手指敲打着御案,“御史台弹劾你的事情,一件件解释,自己看,然后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琅捡起那些弹劾书,一封封翻看。
弹劾的罪名还真不少。
有弹劾秦琅利用职务便利,安插党项,结党的。有弹劾秦琅以权谋私的,说他让长安各衙建官邸宿舍,趁机安排自己人接工程卖材料的,也有说他建大明宫,中饱私囊贪污的。
更有一封提到秦琅最近派人满长安的从监狱里捞人,各市场买人,把那些国家罪犯弄到封地去,完全无视律法制度。又说秦琅封地严重逾越违规,超额拥兵,拥有武器装备等等。
甚至还有说他偷税逃税的。
简直是一派胡言。
“圣人信这些?”
“朕要听你的解释。”
“这些没有半点证据的无稽之谈,臣要如何解释?臣身为宰相,就算要弹劾臣,那也得有点像样的证据才行吧?”
“风闻奏事,这是御史们的权力。”
秦琅也不客气的回应,“那谁主张,就谁举证,臣愿意全力配合调查,甚至为了避嫌,以保证调查公正,臣愿马上停职,辞职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