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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历554年的春天,白日当空,竟然飘起了纷纷白雪。
阳春白雪。
可惜并不是好兆头。
这奇景不仅没有给朝歌带来欢乐,反而营造了愈发诡异的气氛。
甚至恐惧!
帝辛一直窝在豪华的宫殿里。
他在等恶来的消息。
这次东征,大商祭出重拳,就连帝都的守军也减少了三分之二、充实东征大军!
还差一个。
他站在高高的摘星楼上,眺望着东方。
他信心满满。
这一战,东夷最后一块地盘也将并入大商的版图。
此战过后,大商将再没有东面的威胁!
时至今日,大商的版图已经东至东海、南至会稽海岸、北至茫茫草原。
但是,泰山以东,仍然没有归化。
“大王,如果硬吃,我大商天兵也能拿下泰山雄关。可是,那就损耗大商多年的积蓄。不仅如此,我们还将失去提前征服北方草原的机会。”
“恶来,你难道不知道,一直以来,孤都将东夷视为心腹大患。孤的父亲、你的先王,就是志在东海!孤当年能坐上王座,也正是因为先王知道,只有孤,才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臣明白。大王常说,‘东夷是天子的最大威胁,只有把大商的版图拓展至东海之滨,才能王座永固。’”
“你知道就好。”
“大王难道忘记了?当初,大王叫我去御书房修炼,叫我从纸上谈兵中懂得更多套路、让更多的同袍免于牺牲。‘大商虽是大国,但士兵的生命同样宝贵!’这是大王教我的。我同样领会到,大商虽是大国,但国力同样宝贵。因此,不得不考虑作战先后次序的性价比。”
“这么说,你觉得绕开泰山以东,开辟北方战线性价比更高了?”
“的确。大王请看,泰山以东,三面环海,仅有人方依托泰山布置的防线。而泰山防线易守难攻,若强取,必得不偿失。况且,我大商已经称霸东夷。东夷不再是东夷,而是商东。人方龟缩到泰山以东,已经不构成威胁。我们可以直接攻略北方草原!”
“你就这样从人家眼皮子底下经过?”
“就这样过!他们已经没有和大商天兵叫板的胆量!”
“但那毕竟是敌国防线啊。”
“大王,泰山防线,虽是人方的防线,但也是我们对其的封锁线!我们只要持续施以政治高压,他们就不敢西进,只能战战兢兢地死守泰山!而这,将消耗他们大量的锐气!”
“原来你已经胸有成竹。在他们内耗的时候,我大商乘机在北面开疆拓土,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越来越强大!哈哈哈哈!恶来,这个计策妙啊!”
“都是大王的栽培!待时机一到,我大商就以压倒性的力量击碎泰山防线,扫除最后的东夷余孽!”
接下来,就像帝辛与恶来谈论得那般,大商的军队多次从泰山前经过,不断在北面取得丰硕战果。而死守泰山的人方,一步也不敢西出。
大商将自己的版图扩张到了北方草原,渐渐把矛头对准不敢越泰山一步的人方。
这是多年以前的策略,很成功。
但今天,是时候吞并泰山以东了。
摘星楼上,一丝雪花落在帝辛的脸上。
他从思绪中回来。
春光明媚,竟然下雪了吗?真是怪异啊!
苍白的天空,让整座朝歌平添了一份寂寥。而这若有若无的雪花,则营造出一份死寂。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帝辛继续眺望东方。
他没有到过泰山,但恶来以及将领们的口耳相传,让他得以一窥泰山的雄伟。
泰山大关,是比锁龙关厉害十倍的防线啊。
大商依旧是冬季出兵。
这相当另类。
但是,恶来已经有了经验,大商已经有了经验。
战争,就是要用自己的优势去摧毁敌人。
他和恶来一致认为,这一次,泰山防线也如当年的锁龙关一样土崩瓦解。
任凭再坚固的防线,也挡不住大商的天兵天将!
他隐隐有一些担心。
恶来已经好多天没有消息。
看来,泰山大关,不仅距离更远,难度也更大!
不过,这一次,大商出动的军队更多,应该没有问题。
为了这最后一战,他先后派出了上将飞廉和天将恶来。
御前上将飞廉,出使北方草原,震慑更远处的小国。
第一天将恶来,尽提大商精锐之师,直扑泰山!
他并不紧张。
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他不认为大商会输。大商不可能会输,因为他要赢。
这一战,是东征的最后一战。
恶来凯旋之日,就是功德圆满之日。
先王的托付、当世的霸业,已然就在他帝辛的手中诞生!
大商,已然还有很多问题。
等恶来班师,就好好休养一下吧。
“大王,早春尚冷,回去吧。”
不知何时,妲己来到帝辛身旁,给他披上一件外套。
“大王,费忠还在王殿等候。或许会有恶来的消息。”
“太好了!”
帝辛立即整了整衣冠,快步奔向王殿。
走上王座的时候,他向下瞥了一眼,与费忠同时等候的,还有几个装束不同的信使。
他心中有数,大商各地都有消息!每一路人马都有消息!
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面沉如水。
一封封战报回荡在空旷的王殿上。
“东夷叛乱之徒,尽被恶来大将军绳之以法!”
“飞廉大将突破阻碍,已经进入北方列国!”
“江淮渔盐之利,尽数归商!”
......
他按捺着心中的狂喜,脸上仍不动声色。
身为帝王、天子,自当深沉如水,喜怒不形于色。
这一点,他做得很好。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几乎要摧毁他稳重的形象,但他的形象是不可摧毁的。
还没有人,能摧毁他。
但是,他的脸上终究是划过一丝喜悦。
他在嘲笑那个人。
那个人说,这些丰功伟绩都是幻象,大商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已经从不可察觉的地方开始崩溃。
他突然皱眉,心里骂道:“你他妈就会危言耸听,如果不是看在你从未扩散这种扰乱军心的言论,吾早已将你和王叔比干一样斩于朝歌城外!”
一旁的费忠察觉王座上的那位脸色异样,上前一步道:“大王可是在为那个人烦忧?”
他微笑地瞥了费忠一眼:“大费,你说那个人是不是智障?”
费忠突然眼眶一湿。
大费,正是伯益。
王座上的那位曾这样评价费忠:“孤之费忠,如禹之大费。”
伯益不仅是前朝开国之君大禹的重臣,还是费忠的先祖。
如今,费忠和先祖一样,做了天子的执政官,就差一个名号。
“大费,那个人说孤的大商危机重重,竟有崩溃之危。”
他从王座上居高临下地戏谑道。
来年的春天,他将迎来自己的甲子年。
30年的王座不是白坐的。他聪颖好学,驭人之术登峰造极。
他深知,一国之主若不能独谋善断,事事被旁人所左右,即使获得“从谏如流”的好名声,也甩不掉软弱可欺的帽子。
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国无雄主,立邦不稳。
一国之主被臣下轻易摆弄,绝非国之幸事。
他赐予费忠“大费”的帽子,就是助力自己的执政官功德圆满。天子赐福,金玉不可比。虽然费忠唯他马首是瞻,但巩固臣下的忠诚,总是没错的。
然而,他又时常居高临下,对大费摆出天子威严。
这叫恩威并施。
效果是明显的。
费忠几乎感动得哭了,旋即,用恐惧的语气道:“大王不可轻视那个人。那个人说不定就是天帝转世。”
“哈哈哈,”王座上传来豪迈的笑声,“孤就是天帝,孤的父亲、祖辈皆为天帝。那个人即使是天帝转世,也不比孤高明。”
“大王所言甚是。吾观当世诸王,无人能及大王。”费忠的话发自肺腑,他就喜欢这位天子的自信。能与此等英明神武的大国天子共谋大业,实在是他费忠的荣幸。
王座上那位摆摆手:“得了,我发现你的口才越来越好了。”
“臣的口才远不及大王的万分之一。”
看着这位重臣被自己掌握得死死的,他拍了拍王座,心里非常踏实。但他不愿再听费忠的赞美之词,起身准备离去。
“大王......”
他在王座前转身。
“周贼......又打过来了。”
他脸色一沉,骂道:“难养的小人,反复无常!记吃不记打!”
“听说反贼这次规模不小。大王......”
“不必理会!再过一月,恶来就可班师回朝。到时候让这群小人有来无回!”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反贼已到了孟津,还聚集了不少同党......”
但他已经走远了。他不回答,是因为他的自信,也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可用之人。
“大军集中在一点,集中力量一举突破敌军,这样比击破分散在各地的敌人更有效率,也更省事。恶来也这么想吧?”一路上大胆地思考着战略战术,他来到了后宫。
一群少年的叽喳声吸引了他。
他面露微笑,自己的女人果然贤惠。
“大王,今天又有什么高兴事?”一个妩媚动人的女子给他斟来一杯酒。
“妲己,飞廉、恶来不负众望,为孤荡平北方和东方,南方的税收也被费忠鼓捣来了。”
“哎呀,那真是好消息。”妲己一笑,倾国倾城,“大王神武,又有能臣武将。这乱局,不久就要被大王摆平。大王又是一个中兴之君!”
他开心地笑了,爱怜地抚上了妲己的脸庞,旋即,叹了一口气。
“大王,我可以为你分忧。”
他揽着趴在怀里的女人道:“周贼又反了。当初就该直接灭了他们!”
“大王不是常说,王座的威胁在东不在西。前朝二世失国,不正是被东面的有穷国抢走王座了吗?而有穷国的大位,则被更东面的一个少年摘走。”
他突然后背一凉。
他怎么不清楚?他太知道了。前朝轰轰烈烈,但谁想到在第二代就被来自东方的力量摧毁,而那个最东方的少年,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就登上王座,开创数十载的大寒王朝。
每每念此,他都感到恐惧,生怕自己也遭遇那样一位来自东方的少年。
况且,他更知道,自己的大商同样是在前朝之东崛起。
东面,绝对有一种神秘力量。
要想坐稳天下,非征服东面不可!
所以,他是一定要征服东夷!直到东海之滨!
对周贼怀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比起西面,东面才是大商的战略所在。
况且,周贼没有骨气,不足为患,一战即可慑服。
有了前几次的对战经验,他心中有数,只要派一大将,领兵数万,就可令周贼两股战战、卑躬屈膝。
他并没有将这次周贼的行动放在心上。即使周人已经在孟津聚拢了不少方国,在他眼里,充其量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大王,前几次我们接受周贼的求和,不费一兵一卒就从周贼那里获得了大量财富。这是正确的策略,既避免双线作战,又把周贼变成了我们的钱袋子。当然,这样的借势取利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恶来大胜、东夷平定。我们就可腾出手来,荡平西方!”
“妲己,我看你写一部兵书得了。”
“讨厌~你以为人家写不了吗?”
“哈哈,孤的女人,岂是泛泛之辈?走,看看那群小屁孩。”
帝辛又想到了红梨花。
殷历546年的那场刺杀,让他失去了红梨花。
每次看到妲己,他都能看到红梨花的影子。
八年了,红梨花一定还在以殷商女武神的名义守护殷商。
初春的时节乍暖还寒。
不过,他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他的帝王套装早就在立春前后换得更加轻薄。
他脱下王袍,交给妲己,赤裸双臂,抓住一圈结实的青铜环。
青铜环通过九条锁链与地上的一根青铜棒相连。青铜棒上有九条绳套。
九头牛被赶过来,拴进绳套。
一声鞭响。
九头牛全力奔跑起来,地上的锁链哗啦啦抖动,瞬间绷直!
他双臂肌肉贲张,硬生生遏制了九牛的奔跑!
中间的青铜棒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大王!大王!”
他竟然凭借一己之力与九牛之力达成均势!
他额头有汗,继而大喝一声,面容扭曲,竟将九牛往后拉回半步!
然后,他双手一松,九牛才惊恐地跑出去。
周围人无不露出崇拜的目光。
妲己忙上前给他擦汗。
他拍了拍手,道:“你们一个个说学业繁忙。孰若孤?孤常健身,自以为大有所益。
“看看你们,一个个弱鸡、小胖,将来如何成为国之栋梁?一个个的年轻人!孤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不如孤?加油练!
“你们的师父可是连续三年的朝歌拳击冠军。不要浪费了。”
他感觉自己有些气力不济,可能是那个坏消息导致的。“惊蛰一过,各种妖魔鬼怪都活跃了。等恶来班师,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些不听话的妖人!”他动了杀心。
这一次的反贼与往年区别不大,但他忘了,他自己的国家却发生了变化。正是这种变化将他一步步推入危险的境地。
他是帝辛。
殷商天王,天下之主!
他永远也不会相信半个月之后、那场大战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