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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若昭笑笑,颇为自嘲,“我这个人吧,并不重要。陈太后也不喜欢,皇兄嘛,自然也不看中。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多少人怜惜。但是张大人,你不一样。”
她扬声,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女子爆发出完全不属于她的中气。
“今日宣政殿,你和敬王殿下一唱一和,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张大人和敬王是什么关系,各自心里都有一杆秤。陛下枕边的神策军,关中腹里的第一精锐,与有望夺嫡的当朝皇子勾结。你想想朝臣会怎么想这个局面,太子一党,还有陈太后又会怎么想?”
她一顿,等在场的人都想清楚之后,才缓缓道:
“今日事成,夺嫡场上就只剩下非此即彼的两个人。我虽不受陈太后喜欢,但你想想,神策军奉命查抄,却使得当朝长公主横死宣王府。这将是一个绝佳的借口,清除敬王,清除内侍在神策军中势力的借口。”
张怀恩站在阶下仰首笑得和蔼可亲。
“长公主不必拿陈太后来威胁。太子这些年折腾,早就势单力薄。陈家除了陈太后还拿得上台面,没几个能干的。老奴不觉得,这样的太子殿下,能拿神策军如何。”
“太子真的不行了,是吗?”若昭偏着头,饶有兴致地问他,“太子要是真的不行了,那陛下为何不废了太子呢?张大人,你仔细想想,这是为什么呢?”
不废太子,那是因为……
河东节度使卫茂良。
卫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舅,是在太原府控弦数十万,掌握一支并不弱于神策军多少的,拱卫关中东部屏障的卫茂良。
张怀恩脸色微微变了变。
若昭抵住自己脖颈的匕首微微用力,削铁如泥的刀锋处,一细溜如珠串的血滴慢慢渗了出来。握着刀的人依旧笑语盈盈,甚至颇为俏皮地扬了扬声。
“想起来了是吗?”
张怀恩面色微凝,他抬手,一个离他最近的神策军兵士受意上前。
“去叫府里的人,先停下来。”
又向着长公主喊话似的,“老奴毕竟是奉圣命查抄,长公主让老奴停下,着实让老奴不好交差。”
“这好说,”若昭余光示意站在身边的凌风,“凌风,你待会儿随便准备几个摆件,给张大人交差,不能让咱们的兵马使难办。”
“那今日之约就此而成。”僵立太久,张怀恩稍稍活动活动身体,在院中慢慢吞吞地踱了一圈步,“长公主安安心心跟我走,老奴保证不动宣王府的东西。”
又回首示意神策军中为首的兵士。
“去!”
若昭缓缓放下攥紧的手,“砰”的一声,将那柄沾着一丝鲜血匕首扔到远处。
长公主,您不能跟着他们走!
凌风看着越来越近的神策军,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阻拦。
若昭压低声音,轻轻朝着身边人丢下一句话,“凌风,等他醒了,跟他说,我会尽快把他救出王府。等到长安城中发生即使他出来也不会有人管的动静时,他就可以出来了。”
四个兵士将李若昭团团围住,两个抬轮椅,另外两人佩刀挺立,紧随其后,警惕着周围任何夺人的可能。
轮椅咕噜咕噜向前滚着,一院刀剑相向,还有她记忆中一室盛夏跃动不息的光,逐渐被抛在身后。
张怀恩依旧立在院中,低头,嘴角微微勾起。确认李若昭被推到院外不会再回头的时候,目光逡巡一圈,不动声色示意周围的兵士,一再又缓缓抬起手……
继续查。
院中停留的神策军正欲受命动身……
“张大人!”
被抬出院外的若昭突然回头。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狡兔尚有三窟——”
她舔了舔后槽牙。
“更何况是我呢?”
她这是,后槽牙还藏着毒?
张怀恩眸中阴晴不定地盯着轮椅上的人。
要不要派人现在就给她打出来?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若昭觑了一圈周围人,“无非是想在我自寻短见前,能不能制住我。但我现在一心求死,只要我想,就没人拦得住。”
张怀恩还是沉沉盯着她,似是在揣摩这句话到底几分真假。轮椅上女子脖颈处留下的一道血痕,清晰可见。
“神策军最明智的做法是保持中立,张大人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敬王卖命罢了。你越用力,敬王就越得益,太子一党就越会动杀心,张大人也就越危险。”
一言已毕,若昭转回身,整个放松地靠在轮椅上,似是笃定身后那人不会继续动手。
“我要说的话说完了,剩下的,张大人自己看着办。”
神策军从宣王府出来的时候,从头至尾用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浩浩荡荡从北门玄武门开出来的队伍,又浩浩荡荡地从玄武门开回去。人流更似湍流,在玄武门两侧高墙夹谷间奔流激荡。
和来时并无什么区别,除了多了一个李若昭。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遍。每一次从宫城离开前往云山,又在每一年春暖花开的四月回来,都为这一条路增添一段隐秘的故事。唯一不同的是,曾经在这悠悠宫道穿行的是一驾马车,如今,勉强也算半个阶下囚,坐车自是不妥当。
不过,轮椅的轮子和马车的轮子碾在地上,其实并无什么区别。
张怀恩差了个兵士下地推她,自己骑在马上,晃晃悠悠。
“长公主殿下这回入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倒也不回头多看看,再跟萧府打声招呼,免得太后陛下责问起来,萧相大人难堪。”
若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腕的镯子,随口应了声。
“不必。”
确实是不必。如果一切顺利,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至于萧相大人,之前该说的也都说了,该有准备一项不少,谈不上难堪。
日光在南,被重重宫殿隔绝在玄武门的过道之外。又因为日头总在南,极北之处的宫道莫名像整个中华大地的朔漠,兵器哐哐,响彻长霄,进宫与出城,驻军与换防,昼夜相连的重复至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