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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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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入了盛夏的时候,时秋已经走在了去往北方的路途上,时秋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何朝着北方而去,或许是因为记得父亲的话,想要尝一尝北方的烈酒,又或者听苏至说起北方民风不同于淮湳的温柔细致,想要去感受一番粗狂和热情。

一路走来,时秋时时刻刻提高警惕,也曾遇见过心怀不轨的人盯着她的包袱,那种情况下时秋总会选在人多的地走,手里将包袱拎的生紧,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到了下一个地方后,时秋有了先前的教训,便花了几个铜钱,向村里的和她身量差不多的妇人买了一身粗布上辍了补丁的衣裳,又将脸涂了一层黄土,这才如一个逃难的人一样,破破烂烂灰头土脸朝着前面赶路。

果真,路上注意到她的人的确有所减少。

到了每一个地方,时秋总会打听当地最有名的酒坊,并且花上几个钱买上一口尝一尝,有的劣质不堪难以入口,也有的确实算是人间佳酿,其味道别具特色。

每次时秋买酒的时候,酒铺的伙计总会满脸疑惑的看着她,因为极少有女人出来买酒喝的,时秋每次都说是给家中父亲买的,旁人一听,也就不再多疑了。

尽管时秋这般小心翼翼,但是危险还是让她遇到了。她曾在一家客栈里落宿之后,夜里有人悄悄撬她的门窗,时秋睁开眼睛一看,见那歹徒身形像是客栈的掌柜,那掌柜的见她独身一人便心起了恶念,想要把她抓住,卖给妓馆的老鸨子。

当时时秋吓的心惊胆颤,却任旧不动声色,待那偷偷摸摸的身影近了,一下子拔出原本藏在枕头旁的匕首,朝着那人的肩膀刺了过去。屋里黑暗暗的,那人惨叫一声便跑了出去,旁边房间住着的客人听到动静,或是路见不平伸张正义的,或是想要看热闹的,都问时秋怎么了?时秋坦白说是遇上了贼人,撺掇着同住店的客人一起报了官。

那官府的老爷还算是个明白人,见客栈里这么多人,都作证看见了时秋刺伤那人后流在地上的血,于是官老爷便派人细细的盘查客栈里的每一个人,最后果然把躲在后院里不敢露面的掌柜揪了出来。那掌柜的跪在官老爷面前,才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说是和那妓馆的老鸨子联合着,已经卖了不少独身出来的姑娘,如今见时秋孤身一人才又起了歹意,哪曾想时秋看上去温温柔柔不声不响,拔出刀来却敢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这件事情时秋后来想想也觉得后怕不已,若她当时睡的死没有发现,或者是那掌柜的是个有身手的,她就难以将他刺伤了,被他抓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这些都是假设了,时秋安慰自己,人生在世,总是慢慢学习,然后吃一堑长一智,每一次遇到的危险,她都当做经验教训牢牢的记在心里,每一次险险度过,也都安慰自己,这是一次艰难的成长,等过去了,她就会像苏至一样,看开了想通了,日子也就能接着过下去了。

一路上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时秋攒下来的银子勉勉强强支撑着她到了北方,可落脚在边塞最遥远的凉城之后,时秋便果真身无分文,像是一个流落街头的难民了。

人活在世上,肚子总要吃饭,若是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还能找份活计养活自己,可时秋思来想去,她能做的便只有到有钱人家的后院里,做个洗洗涮涮的丫鬟,可做丫鬟的大多都是签了长期的契约,时秋不想从淮湳的牢笼里,再进到凉城的牢笼里,她已经为叔父一家做了好几年的丫鬟,既然壮着胆跑出来,又已经走了这么长远的路,哪怕吃苦受累饿着肚子,也不能再将自由卖了。

思虑了半天,时秋想着,父亲这一辈子便是想要将酒酿好,他梦想着有一天酿出来的酒,既有南方的温柔又有北方热烈,抑或两者中和,会是一种新的美妙的味道。

这样想了想,时秋又开始在街上打听着哪里有卖酒的地方,这一次去到那卖酒的酒坊,时秋没有买酒,而是说明自己会酿酒,可以留下来做工酿酒。

凉城里十几家酒铺,时秋问了有一半,那些人上上下下看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再想想那些酿酒的粗壮汉子,便哈哈大笑一声,以为时秋是来说笑的。时秋再想解释,那些人便问她买不买酒?不买就要轰了出去。

倒是也有愿意留时秋下来的,可他们却告诉了时秋一个规矩,说北方这边酿酒的历来都是男人,若是女人靠近酿酒的地方,会坏了酒的味道,是件不吉利的事情。

时秋选择了一家留下来,那家老板让她在酒铺里面擦洗打扫,若是买酒的来了,店里忙不过来也可以照看一下,却是不能接近酿酒的地方。

时秋当时想着,有个吃饭住宿的地方又能接触酒,也是可以了,哪知道北方的烈酒似乎更容易醉人,一些喝醉了酒的男人,端着酒碗来找时秋,色眯眯的让她喝酒,时秋并不是不能喝,而是不愿意接受这些人的羞辱,于是那些买酒的人便火了,酒铺的老板见影响了生意,将时秋训斥一顿赶了出去。时秋在这家起早贪黑干了有半个来月,那老板一个铜板都未曾给她,就要她卷着包袱离开。

时秋本就是流浪到这里的人,无依无靠,所以那老板才会肆无忌惮的克扣下原本承诺给她的工钱,料定了时秋没有多大能耐前来讨要。

那老板想的没错,时秋确实没有回去同他要工钱,只回眸好好看了看这家酒坊,抱着包袱又朝着别处去了。

时秋知道自己硬去要工钱也要不出什么结果,那些人只会把她赶出去,然后骂上一句臭要饭的,不知好歹。

若她不能劳作,只是得了那人施舍的一顿饭菜一个住处,回头还要朝他们讨要工钱,这是她的不是,可当初一开始明明白白说的不是这个样子的,那老板承诺过供她吃住,却是将工钱压的低到不能再低了。时秋觉得既然对方肯留下她,也便没有计较钱多钱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洗衣做饭,不仅将前面酒铺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后院里老板一家子住的地方都连同着打扫了,结果辛苦多日却因为没有接受顾客的调戏,成了那老板扣下工钱,将她扫地出门的原因。

这时时秋觉得或许天底下无论到了哪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有好心肠的,也有坏到丧了良心的。

时秋抱着包袱,又在凉城的大街上流浪了两天,幸好天气还没有入秋,夜里待在别人的屋檐下也能勉强捱着,可到了入秋之后,这样便不是办法了。

或许天无绝人之路,在时秋觉得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候,城西一家酿酒的老酒坊留下了她,那酿酒的是个老人,生意做的很一般,也没有雇着酒工,只老两口合力经营着一个小酒馆,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老人酿的酒水一般,但卖的价格便宜,生意算不上太好,但也可以养活两张嘴。

时秋被拒绝了很多次,找到这一家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但是老两口将时秋来来回回看看,还是点头留下了她。

老两口对时秋很好,并未将所有琐碎的活都交给时秋,反而是有了什么活大家一起干。时秋也表现得十分勤快,从早上起来到晚上躺下,几乎很少有坐下来歇息的时间,一天两天甚至半个月过去了,并未因为时间长了而有所懈怠。

经过一番相处,时秋知道了老两口原本是有个儿子的,可北狄侵犯凉城的时候,他们那儿子参了军,死在了战场上,再没有回来了。老两口中年矢子悲痛欲绝,但现实中日子还要过下去,本来儿子在的时候还有干劲,酒馆的生意比现在要好,如今不过是是挣口饭吃,夫妻两个相互依靠着,活到几时是几时。

时秋见夫妻两人真诚,也同他们讲说了自己的经历,老两口没了孩子,时秋却是没了父母,又被叔父一家奴役了这么多年,最后连个安稳的下场都没有落到,还要被卖到别人家里做妾。老两口听了时秋的经历,感叹之余又有些疼惜,觉得都是命苦的人,便拉着时秋的手说,只要愿意留下来,就长长久久留在这里。

时秋跪下去为老两口磕了头,认了他们做干爹干娘,从此相依为命做个伴儿,凑起来,他们有了孩子,时秋也有了依靠。

渐渐地,原本只有老两口的家里又开始有了欢声笑语,时秋到底年轻,遇上了亲切的人,便显得活泼一些,生活中遇见有趣的事情,也都愿意说出来哄老两口开心。

时秋真诚相待,那老两口也是实心实意,家里虽然过的清贫,但是有了好吃的,老两口总也不会忘了时秋,这让时秋长途跋涉漂泊了许久的心,慢慢的安扎在了凉城这个小小的酒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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