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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旁, 救护车、消防车早已准备就绪。
巨大的航空轮胎猛烈地摩擦大地,迸溅出刺目的炽白火花。仿若与死神在激烈角逐,这架庞大的飞机在跑道上迅速滑行, 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它的机头始终在左右摇摆晃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救护车、消防车全速前进,跟在这架飞机之后。塔台里的人也都下了楼, 乘车往跑道而来。
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一刻, 当全世界所有人都手心冒汗,忐忑地奔赴向这个危险的战场时, 那个身处战场所中心的青年, 他坐在疯狂震颤的驾驶座上,左手握着方向舵, 右手握着操纵杆,目光平视前方, 神情镇定从容。
整个飞机都在晃动, 整个驾驶舱也在晃动, 但他稳稳坐着,死死拉住了方向舵, 与任何一次正常降落一样, 冷静地反向推着油门。
终于, 前轮轮胎在长时间的摩擦之中,还是爆了。整个飞机瞬间失去了控制,向右侧疯狂转弯。但伏城微微蹙了蹙眉, 面不改色,接着, 以力挽狂澜之势,拉住了整个飞机的方向。
“嗡――”
这架庞然大物最终滑到跑道右侧的草坪上,在一番猛烈的上下颠簸中,停下了。
消防车立刻开始对冒火的起落架喷洒灭火泡沫。救护车也跟了上来。
伏城坐在驾驶座上,他没有解开安全带,而是有条不紊地按照规章程序,一个个地关闭飞机的各个部件开关。最后,关闭油门。
解开安全带,打开驾驶舱的舱门,离开飞机。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洛杉矶初夏耀眼的阳光,令伏城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他恍惚间看见一个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卓桓拉住他,上下看了看:“有受伤么。”
伏城动了动手脚,捋起袖子:“最后降落的时候撞到了一点。”
只见细瘦的手腕上,是一大片摩擦而产生的血痕。顺着这擦破的血皮往上,沿着手肘,是一片刺目的青紫。骤然猛烈的撞击,使淤血堆积在表皮下。伤得不重,可被白皙的皮肤映衬,忽然便有种触目惊心的意味。
一种难以言喻、不知为何的感觉,卓桓抬眸扫了眼前神色淡定的青年一眼,忍不住说:“你他妈能给点特别的反应么。”
伏城愣住:“……?”他不大明白,这需要什么特殊反应。
下飞机前,他压根没发现自己受了伤。直到卓桓说了,他才察觉到手臂上的刺痛。这个伤是真的不重,和他以前服役时的一些训练比起来,好像挠痒痒。
卓桓懒得再骂这个人,他把伏城拉到救护车前,对医生说:“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处理伤口只花了五分钟。
麦飞的所有人都围在报废的起落架前,再次进行数据采集研究。伏城晃了晃被纱布裹着的手臂,他抬步走到卓桓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卓桓看了他一眼,对约翰尼说:“他受了伤,找人送他回酒店休息。”
约翰尼:“真的不需要再做严密的检查了?我们之前那位试飞员就撞到了头,还有轻微脑震荡。”
伏城摇摇头:“没事,我知道自己撞到哪儿。”
约翰尼立刻安排人,送伏城回酒店休息。
坐上车,伏城回首看向机场。只见一大堆人乌泱泱地围着那架飞机。人实在太多,他不可能从中找出卓桓。于是收回视线,伏城打开手机,然而还没干什么,一条消息就先跳了出来。伏城怔了片刻,点开消息。
【卓桓:好无聊,你人呢。】
消息发送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那个时候他好像在开飞机,卓桓不是知道的么。
伏城皱紧了眉,看着这条消息半天,最终选择关闭消息,不回复。
车子彻底驶离麦飞机场,宽阔荒芜的公路上,伏城垂目看着手机。前座坐着的是麦飞的司机,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在备忘录里敲击键盘,输入麦飞的飞行机密数据。
就在伏城一脸淡定地把自己记下的重要数据默写出来时,麦飞机场里,一群优秀的飞机设计师围绕着这架飞机的起落架,开始讨论。
一个设计师说:“F485的起落架,理论上说,可以承受150节的时速,540吨的重量。哪怕是设计改良后的neo,降落时速比150节稍低,但重量远远没有540吨,它的空重是180吨。”
又有人道:“但是起落架并没有彻底报废。你们看,F485的起落架只是轮胎爆了,且只爆了一个前轮。除此以外,起落架有轻微扭曲,但没像上一次的试飞那样,彻底扭断了。”
“你觉得呢。”雷纳先生突然开口,所有人立刻噤声。
众人齐齐望向卓桓。
卓桓单手撑着下巴,忽然被人点了名,他啧地一声笑了,语气理直气壮:“不知道啊。不过这架飞机到底是怎么改进的……让我更好奇了。”
雷纳先生瞥了他一眼,冷笑回应。
当天晚上,卓桓回到酒店后,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敲开了伏城的门。
两人四目相接,伏城从书房拿出一套打用的数据资料。
伏城:“都在这儿了。”
卓桓盘腿坐在沙发上,三分钟便扫完了所有数据。他抬头问伏城:“降落触地的那一刻,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
伏城想了想:“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只是前起落架突然就达到了最大载荷,方向舵很难控制。”
这个答案白天的时候,麦飞的数据分析师就已经通过计算机,得出了结论。
卓桓彻底来了兴趣,他把资料扔在茶几上,散漫地笑着:“有点意思啊。”
伏城看了他一眼,低头喝水。
“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伏城声音平静:“不知道。”
卓桓本来也只是随口问他,看上去是在问伏城,其实他是在问自己。他慢慢后仰着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渐渐变得悠长深远,凝聚在那虚空中无法触摸的一点。
房间中,只有墙上始终滴答声在轻轻作响。
伏城捧着热水杯,静静地望着他。
谁也不知过了多久,卓桓倏地目光聚焦,他看向伏城,原本想对他说出自己猜测出的答案,但是视线在触碰到那个安静凝视自己的青年时,蓦然停住。
好像再有趣的理论、再高深玄妙的答案,在这一刻都没了意义。
卓桓站起身,走到伏城面前,俯身吻了吻他的嘴唇。
“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在男人起身走过来时,伏城从未想过他会轻轻地吻自己一下,然后问出这句话。卓桓站起身的一刹那,他脑子里想的是:他这个房间的安全|套好像不在卧室床头柜里。
短暂的失神,伏城垂眸敛去眼底的颜色,淡淡道:“没事了。”
卓桓轻轻地“哦”了一声,伏城冷淡的话语,让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在倏地弥漫出现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干净。
卓桓:“帮我倒杯水。”
伏城起身去给他倒了杯热水。
回来时,卓桓朝他挑眉:“所有符合库塔条件的机翼,产生相应绕翼环量后,根据伯努利定理可以算出相应的升力。体型越大、重量越大的飞机,所需要的升力越大。”
伏城:“嗯?空气动力学常识。”
卓桓:“这架飞机的流体粘性有问题啊。”他低头看着伏城打印出来的那些数据,手指用力地点在那一个个黑色的数字上,“托尔?雷纳有点意思啊,连F485的起落架都没法承受的最大压力……换言之,他把这架飞机的瞬间最大升力,到底提升到什么地步了?”
***
进了六月,麦飞F475neo的起落架改进,依旧进展缓慢。
麦飞那边始终藏着掖着,只给出一个需要的理论模型,让卓桓和他们一起进行改进。
卓桓倒是无所谓,明明没有得到认证,可他却似乎认定了,麦飞新机型的改进方向一定是改变了这架飞机的瞬间最大升力。
有了一个方向,他便开始顺着这条路,琢磨自家老师的改进方案。
一个月时间内,伏城又进行了四次试飞。第四次试飞后,飞机顺利降落。但伏城下了飞机后,他一边解开衬衫袖口,散散暑气,一边看着麦飞实验室的众人,语气坚定地说:“不行。能顺利降落含有巧合成分以及技术成分。降落的那一刻我感觉到,它的起落架正在崩溃的临界点。全球能做到顺利降落的飞行员,不超过一成。而这一成中,如果运气不好,也会出现事故。”
雷纳先生皱起眉。
卓桓笑了声:“成本太高,也不可能用这个改进方案去设计新的起落架。”
雷纳先生冷哼一声:“继续。”
试飞结束后,伏城便离开实验室,找了个地方休息。他靠着墙,看似无所事事地玩手机,约翰尼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放心满意地点点头。然而谁也不知道,伏城不断地将每一次试飞时的数据都记在脑海里,然后全部背诵下来,送到了卓桓面前。
最后一个数据输入完成,伏城检查了一遍,忽然收到了苏飞的消息。
打开信息。
朋克少年发来六个点。
【苏飞:。。。。。。】
伏城:“……?”
【伏城:嗯?】
【苏飞:我憋不住了……】
【伏城:???】
【苏飞: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憋不住了!】
伏城:“……”
什么情况?
然而等了五分钟,都没再等到苏飞的消息。
伏城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过去。很快,未成年接了电话,然而面对伏城的问题,他却支支吾吾地说:“憋不住?啊,没什么没什么。就、就没什么嘛!伏哥,我就是放假放久了,憋得慌!对,憋得慌。太无聊了,所以想到你还在工作,多辛苦,就找你聊聊天!”
伏城:“……”
顿了顿,伏城:“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当然没有!”
伏城挑了挑眉。
与此同时,麦飞实验室里,卓桓双手插着口袋,走出实验室。他走到吸烟室门口,一只手推开玻璃门,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银色烟盒。手指在侧边轻轻一按,弹出一根烟,咔嚓一声点燃。
深深地吸了口烟气,卓桓透过吸烟室的落地玻璃窗,看见伏城站在阳台旁,似乎在和谁打电话。
他眯了眯眼睛,静静地望着青年颀长高瘦的身影。
吸烟室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卓桓转首望去,脸上不屑一顾的神色稍稍收敛了几分,他朝自己的老师点了点头。
托尔?雷纳很少抽烟。年轻时他也是个烟鬼,但年龄大了,他就慢慢戒了这个该死的东西。他走进吸烟室后,没有抽烟,也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吧台旁,给自己拿了瓶威士忌。
卓桓看着他走过去,直到他打开那瓶酒,他开口了:“烟伤身,酒就不伤身了么。”
雷纳先生冷笑一声,对卓大爷太阳打西边来的关心,毫不在意。
夹了一颗冰块,倒入威士忌。托尔?雷纳冷冷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什么时候回来。”
卓桓看向他,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要回来了。”
雷纳先生嘲讽道:“那你就想永远待在那个什么UCG调查组?做个什么无聊没用的空难调查员?真是个废物啊,Reid,你真令我失望极了。”
卓桓淡淡道:“哦,幸好您的失望不会判我下地狱,也不会让我少一分钱。”
“得了吧,捞那架飞机,足够让你破产!”
卓桓:“我不会破产。”
白发老者笑了:“你撑得过今年么?”
卓桓沉默片刻,他再抬起头时,露出那熟悉的自信而傲慢的笑容:“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如果我真的快破产了,只能回去继承Patrick集团了。我真是一点都不想继承Patrick集团,好痛苦啊。”
雷纳先生:“……”
Fuck,这小子还是那么讨人厌!
雷纳先生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早晚会回来的,还是灰溜溜地回来。你想设计飞机,从你来到麦飞工厂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忍不住了,你浑身的血液都在跳动,啧,Reid?Irvin?Patrick,你瞒不过我的眼睛,踏上洛杉矶大地的那一刹那起,你每一秒都在想回来。”说完,他抬步就走,带着胜利者的自负。
就在雷纳先生快要离开吸烟室时,卓桓默了许久,又开了口:“华国有句谚语,叫好马不吃回头草。”
雷纳停了脚步,回头看他。
卓桓咬着烟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吐了口烟圈:“放心,冲您刚才这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回麦飞。”
雷纳:“……”
留下一声冷笑,托尔?雷纳推门离开。
抽完烟后,卓桓走到阳台边,正好伏城也挂了和苏飞的电话。
卓桓懒洋洋地问:“和谁打电话啊。”
伏城抬起头,回答:“苏飞。”
卓桓眸色一动,他淡定地问:“干嘛。”
伏城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好像有什么事,但是不肯说。”
卓桓扯开话题:“哦。数据怎么样。”
伏城:“刚刚全部打好。”
卓桓:“嗯,那你回酒店吧。”
没有多余的话,身上带着还未散去的烟味,卓桓转身又走进实验室。伏城看着他的背影,静默了会儿,同样转身离开。
卓桓这话的意思伏城知道,今天晚上他又打算加班,所以让自己先回去。
坐在车上,伏城想了想,发去一个消息:【晚上回酒店的时候告诉我,我给你送资料。】
过了一个小时,才收到回复。
【卓桓:嗯。】
直到凌晨两点,也没收到某个男人的消息。伏城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早上醒来后他打开手机,只见三点时,卓桓发了消息来。
洗漱完毕后,犹豫了几秒,伏城拿着资料,敲开卓桓的门。
原本以为这个男人应该在睡觉,谁料几秒后,门就被打开了。房门敞开的一刹那,浓烈呛鼻的烟味令伏城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卓桓给他开了门后,就走回书房,根本没看他一眼。在书房坐下后,他才想起来:“你拿资料过来了?”
伏城把资料放到桌上,问:“你一夜没睡?”
卓桓嗤笑道:“他挑衅我。”
伏城:“……什么?”
卓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什么。几点了?”
伏城看了眼手表:“九点半。”
“操!”
好像突然被安装上了发条,男人迅速地行动起来。他当着伏城的面,动作极快地脱衣服、换上新的。身上全是烟味,他抬头问伏城:“有香水么。”
伏城:“……”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有香水?”
卓桓蹙眉:“没有?”
伏城沉默良久:“……有。”
从自己的房间拿来一瓶男士香水,伏城给这个男人喷上。其实伏城自己从来不爱用香水,这瓶香水是Lina离开洛杉矶去度假前,逛街给众人买的礼物。每个人都有礼物,苏飞是最新款的游戏机,老约瑟夫是健身环,伏城是香水。卓桓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换上干净的衣服,喷了香水遮去满身的烟味,卓桓对着镜子抓着头发,扎成小揪。
伏城忍不住问:“你要去见谁么?”
卓桓:“哈?”
默了默,伏城没再问,但卓桓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勾起嘴角,轻轻地“啊”了一声,捏着伏城的下巴,逼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对啊,要去见一个人。”
伏城神色平静:“哦。”
望着青年这副表情,卓桓微微眯起眼睛,他拍着伏城的脸颊:“真想现在操 | 你。”
伏城撇开脸,躲过卓桓的动作,他问:“你要见的人是托尔?雷纳先生?”
卓桓噤了声,半晌后,他冷笑道:“能让他知道我一夜没睡,就为了搞清楚他他妈到底在那架飞机上干了什么傻逼事?”
伏城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一起下电梯。
卓桓靠着电梯栏杆,双手插着口袋,因为太过疲惫,他烦躁地皱着眉。透过电梯反光的镜面,伏城悄悄打量着他。
卓桓很少这么认真地穿衣服,这么认真地打理头发,给自己喷香水。
过度优越的外表总是让人忘记他每天过分随意的的装扮,然而当仔细地修饰过一番后,他微微歪着头,一个整理机械表带的动作,便是难以言喻的俊美优雅。
这个人或许真的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
俊眉长目,高挺如削的鼻梁,永远带着讥讽意味的薄唇。偏长浓密的睫毛挡住了那双眼,可伏城知道,那双眼灿若晨星,蕴藏着一整个宇宙的星光。
伏城静静地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忽然卓桓抬起了头,镜子中,两人倏地对视。
伏城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下意识地,他的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然后迅速撇开脸。
空气是一瞬间的寂静,电梯里,只听到机械运转的声音。
呼吸变得浓重起来,伏城垂目看地,他听到身后,响着男人含笑的声音。
“伏城。”
然后他淡定地回应:“嗯?”
“你知道我第一次想操 | 你是什么时候吗。”
心跳骤然加快,在喉咙口响着。伏城抬起眼睛,平静地又回了一个单音节的字:“嗯?”
卓桓看着他冷静的模样,笑了:“日航917,去北极试飞的那架飞机上。你蹲着,给我上药,你知道你脸上写满了什么吗。”
连呼吸都快被急促的心跳窒住,可他知道,这人一定说不出什么好的答案。伏城收回看着男人的视线,语气淡漠:“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唔……”
热烈的吻封住了这人柔软却无情的嘴唇。
卓桓扣着伏城的手腕,将他压在冰凉的电梯墙壁上,低着头,用力地吻他。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让身体快于意识,开始回应。伏城张开嘴唇,微微侧首,闭上双眼,在下落的电梯中亲吻这个男人。
舌尖舔舐着青年口腔里的每一寸肌肤,强行占有,然后留下属于卓桓的气息。
两人热情地吻着,直到嘴唇被亲得红肿,唇角溢着无色的水迹。伏城低头喘气,他伸手擦去唇边流下的不知道属于谁的唾液。卓桓捧着他的脸,目光直视他眼底深处,一字一句道:“和刚才一样,伏城,你满脸写着――”
“你很想被我操。”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你。我想你,好想你啊……”
细密而轻柔的吻,落在青年微肿的嘴唇上。明明远没有刚才那么激烈入骨,却如一阵温暖的风,撞上了他的胸腔。伏城忍不住仰起头,也轻轻地回吻了这个男人一下。他第一次忽然有了勇气,也忽然真的想牵上这个人的手。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两人都顿了顿。
卓桓先抬步走了出去,伏城很快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着,空旷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回荡着两人哒哒的脚步声。
一个月前,Lina离开洛杉矶后,每天就一直由卓桓开车,载两人去麦飞工厂。卓桓在洛杉矶出生,他对这座城市熟悉极了,一切也十分顺利。
两人都不会因为上床的事就耽误工作,伏城把刚才的事抛到脑后,他远远地看到了卓桓的那辆帕加尼跑车。这时,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里,多了一道微弱的高跟鞋声。
按理说这正常极了。
这是酒店的停车场,同时附近很多高级办公楼的白领也会将车停在这里,虽然要付高昂的停车费。停车场里出现其他车主,是件十分合理的事,但不知怎的,伏城的心底快速地闪过一丝奇怪的预感。
卓桓甩着车钥匙的手也慢慢停住。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向他们走近的女人。
那是一个柔美秀丽的亚裔女子,她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和一双淡雅美丽的眼睛。因为太瘦,哪怕有着超过一米七的身高,她看上去也是弱柳扶风之感。伏城几乎觉得那么细的高跟鞋不应该撑得住她柔弱的身躯,但是她就这么哒哒地踩着高跟鞋,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然后停下,抬头,望着卓桓。
目光闪烁,声音中满是失望,她开口道:“Reid,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爸爸在外面又找了个女人的。”
卓桓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嗤笑一声:“无聊。”他转身便走。
女人一把拦住他,愤怒地说:“你帮他骗我!”
卓桓根本不看她一眼,他烦躁地用力呼吸,大步走向自己的车。
“那是你爸爸送给你的车吧!你早知道了,他和那个金头发的贱货早就勾搭到一起了。你知道的吧,你居然骗我,你居然帮着他骗我!”
卓桓忍无可忍:“你他妈有病吧!”
“啪――”
一个用尽全力的巴掌狠狠打在卓桓的脸上,猝不及防之下,卓桓被她打得侧了头,脸上很快出现了完整的红印。
伏城整个人怔住,他向前迈了一步,但还没动作,就见卓桓的母亲红了眼睛,绝望愤怒地吼着:“我是你的妈妈啊,我是你的妈妈!你爸爸那样对我,你怎么能帮他骗我,你怎么可以!”话音落下,她双眼猩红,带着一股和这张柔弱脸庞截然不同的阴狠,再次抬手,用力地扇了下去。
然而这一巴掌,被卓桓拦住了。
他抓着女人的手腕,缓慢地抬头,嘲讽地看她:“一巴掌够了,见好就收,懂么。”
清彻的眼被浓烈的恶意和讽刺侵染,卓桓这毫无感情的一眼,似乎吓到了他的母亲。这个外表柔弱的女人挣扎着想要把手腕从儿子的桎梏中挣脱,但她恐惧地发现了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任凭她怎么使劲,卓桓依旧面无表情地摁着她的手臂,让她无法动弹。
下一刻,卓桓冷笑着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他回过身,不是对自己的妈妈,而是对伏城说:“你他妈傻了么,过来啊!”
伏城抿了抿嘴唇,跟了上去。
帕加尼超跑狂暴的发动机声震得整个地下停车场都在回响,车子从车位里倒出来后,伏城转首去看卓桓。只见卓桓拿了一根烟,点燃,眉眼间全是讥讽和冰冷刺骨的笑意。
车子就要发动了,伏城却突然见到远处,一个女人张开双手,挡在路上。
她大声嘶喊:“你去把你爸爸找回来,他不要我了,你要帮我把他找回来!”
卓桓睁大了眼,愤怒地狠狠拍着方向盘:“你有病啊!”
她哭了起来,仿佛听不见卓桓的话,一直重复着:“他半个月不接我电话了,他不要我了。你去给我把他找回来,你把他找回来……”
“让开!”
“不!”
“你他妈给我滚开!”
“我不!你是我儿子,你必须去给我找他!你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
女人闭上眼,疯了似的大声吼着。伏城忽然觉得不妙,他扭头去看卓桓,只见卓桓双目赤红,嘴角微微发抖。下一刻,他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然后一脚踩了油门上去。
伏城睁大眼:“卓桓!”
顶级跑车在一秒钟内,就加速到了极致。仅仅两秒,它就能撞死那个拦在路上的女人。当跑车发动的那一刻,卓桓的母亲仿佛这才意识到不对,她吓得脸色苍白,迅速地往一旁跑去。伏城想去拉住卓桓,可完全不可能来得及,只能靠卓桓自己避免这场悲剧。
只见卓桓用力掰着方向盘,然后车子一头撞在停车场的柱子上。
一声猛烈的相撞,车子的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伏城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他抬头去看车头。这辆顶级超跑已经被彻底撞废了,整个车头都翘了起来。他再扭头去看卓桓,只见卓桓一只手撑着额头,他低着头,闭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伏城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的母亲。
那个女人倒在地上,穿着裙子的双腿撞在地上,两腿都被磨破流血,虽然只是擦伤,但伤口狰狞。她脸色惨白,眼球在眼眶里惊恐地颤抖着,血液顺着小腿往下流淌。
伏城皱紧了眉,他打开车门,想下去扶起对方。
“不许开门。”
动作一顿,伏城转过身,看向卓桓。
男人依旧闭着眼,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良久,伏城还是说道:“她好像站不起来了。”
“要你他妈的去管?!”卓桓睁开眼,他红着眼,冷漠地盯着伏城。
伏城一瞬间就没了声音。
长久无声的寂静,车外的女人惊恐沙哑地喊着:“怪物,卓桓,你就是个怪物!你不是人……畜生,你是个畜生!”她踉跄着爬了起来,差点被撞死的恐惧令她狼狈地逃走。
当一切都归于宁静。
许久后,伏城轻声地说:“你的手好像流血了。”
卓桓垂眼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面无表情地将血渍在衣服上擦干。血刚擦干就又流了出来,于是他再继续擦。
心里有一个声音,看着这个男人被戾气充斥着的脸,伏城张了张嘴,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妈妈怎么了,好像精神状态有点不对。”
擦拭血渍的动作停住,卓桓缓慢地转过头,看他。良久,他问:“嗯?”
伏城默了默,继续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
卓桓平静地望着他,伏城与他对视。
漫长而悠久的注视后,卓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管得很多啊,伏城。”
心脏被用力地梗了一下,青年收回所有关心,他淡然地说:“没有,随便说说而已。”
“哦?”刻意拉长的音调,在停车场空旷的回声中,如同最深刻的讽刺。
伏城:“车坏了,还要去麦飞么?你受伤了,先处理一下吧。”
卓桓:“伏城。”
伏城抬头望他。
只见停车场刺眼的白色灯光下,男人垂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着嘲弄而现实的话语:“你他妈以为和我上过床,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么?”
呼吸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停了。
伏城静静地望着眼前被无尽恶意所侵蚀的男人,他张开嘴巴,听到自己用平淡的语气,这样说:“没啊。”
卓桓:“哦,说起来你知道么,我的记忆力很好。”
“嗯?”
“所有的东西,最多看三遍,我就能记住。”
“所以?”
“罗格318的遇难者名单,我看了87遍。伏这个姓挺少见的,我这辈子就见过两个。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对了,好像在罗格318的遇难者名单上?”
望着男人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语。伏城点点头,说道:“是啊,那是我叔叔。”说完,他便拉开车门,走了下去,“今天应该去不成麦飞了吧,你受伤了,我的脚踝刚才也扭到了。卓老师,我联系下麦飞的人,请个假。”
伏城走下车,走向电梯。
他确实是扭到了脚,好像不严重,但走路姿势一高一低。
卓桓坐在车上,看他一步步走向电梯。他的眼神越渐深沉,就在伏城快要走到拐角的时候,他砰地一声开了车门下去,喊住了他:“喂,伏城。”
伏城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卓老师。”
卓桓望着他淡漠的表情,沉默几秒后,他嗤笑道:“没什么。”
伏城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走进电梯。
电梯门叮的一声响了,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逐渐合拢的门缝中。
死寂般的地下停车场里,男人一脚踹在报废的超跑车身上:“操!”
电梯里,当门关上的一刹那。
钻心的疼痛被人遗忘了许久,此刻顺着脚踝,爬遍全身。伏城靠在冰冷的电梯墙壁上,他慢慢抬起手,用手臂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哭是哭不出来的,可是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样,身体里什么都没了。
他一直知道的,卓桓从来没有认真过。
他喜欢黑发黑眼的亚裔男人,从始至终,都是如此,也只是如此。
然而,他却还是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从八年前在部队礼堂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便是亘古弥长的痴迷和敬仰。不是喜欢,却比喜欢更深刻。他憧憬、信仰,将这个人当做神,整整六年。而再到爱,其实非常容易,他好似一脚踩进沼泽的行人,越陷越深,再无抽身的可能。
电梯行至一楼时,上来了一对老夫妻。
老妇人看着伏城难看至极的脸色,愣了片刻,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
“怎么了,酗子。”
伏城倏地怔住。片刻后,他闭了闭通红的眼,温和地笑道:“没什么,想起不开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