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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起鱼肚白,寒夜终于过去,山风凛凛,廊下的花草瑟瑟抖落满身清露,院子的地上,覆着薄薄的霜。
石凳冰冷,无人愿意落座,众人皆是一宿未眠,此时缩在廊下,或蹲在门前,或歪在木榻上,或靠着廊柱,或坐在小板凳上。
清晨昏沉的光线穿窗而入,房内只有陆七一人,他躺在床上,并未入睡。
大家都在等,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等。
“叮铃铃,叮铃铃……”床头小几上的彼岸玉铃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廊下一时如鸡出笼般,一行人挤挤挨挨地往陆七的房门冲去。
鬼医本以为至少也得两三日,那破铃铛才会有动静,或许还要更久,甚至永远不会有动静,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响了。
众人推门而入,正看到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趴在陆七怀里,肩膀耸动,似在无声落泪。
那嫁衣又皱又脏,散着极重的血腥味;那满头青丝如杂草一般凌乱。
而当她抬起脸来,脸上的妆容更是能吓死个人,不知被多少泪水冲刷过,胭脂水粉晕了又干,干了又晕开,和着泥灰血渍,像被人丢弃在草丛里的楔猫,惹人心疼不已。
“没事了……”陆七紧紧拥着她,一双眼熬得通红,便连着那眼泪,看上去也是红的。
看着床上抱头痛哭的两人,叶蓁蓁和白茴茴亦是忍不住抹眼泪。
小枝眼睛肿得跟桃似的,她茫然地看着满屋子的人,道:“你,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她的残魂带来的记忆中,最多的是陆七,别的只是模糊的影,并不真切。
“姐姐。”一个脸颊上亦挂着泪珠的姑娘扑到小枝腿边,哽咽着唤她。
小枝愣了愣,“小蓬?”
小蓬点点头,继续哭:“姐姐……”
“好啦好啦,几位先别哭了,小枝姑娘能从彼岸玉铃中出来,乃是天大的喜事,怎地还哭个没完没了了?”
鬼医给杜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小蓬拉开,又道:“来,让老夫来探探小枝姑娘的灵脉,可有损伤?”
白茴茴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鬼医撩了衣摆坐下,小枝姑娘被鹤鸣九皋阵抽了仙筋,虽有陆七的魔息护体,但她所受的内伤总不可能自愈,过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还有没有救?这要是落下病根,陆七怕是死也不得安心哪!
小枝依依不舍地离开陆七的怀抱,坐在床头,将右手腕伸到鬼医面前。
“那个,茴茴姑娘啊,你赶紧去准备早饭,熬了一宿,大伙垫垫肚子,也好去休息休息。”鬼医一边将枯槁的手指按在小枝的手腕上,一边对正和叶蓁蓁互相挽着抹眼泪的白茴茴道。
白茴茴吸了吸鼻子,问小枝:“小枝,你想吃什么?”
小枝对白茴茴挤了个苍白的笑,道:“我想喝鸡丝粥。”
“我这就去将校昨日抓的山鸡给宰了,再给你炒几样清淡的小菜。”白茴茴没忍住又红了眼眶,从她十年前在通天阁见到小枝,这姑娘受了多少磨难,遭了多少罪,白茴茴一想到就觉得心疼。
鬼医听到鸡丝粥时,嘴角还挂着笑,可渐渐的,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最后甚至拧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小枝她……
刚因小枝重见天日而欣喜的几位大佬神色也变了,看鬼医这表情,似乎不妙啊!
花曲柳等得不耐烦,正要推开鬼医,亲自上手探一探时,鬼医终于幽幽开口了,“小枝姑娘啊……”
众人皆悬着一颗心,等他往下说。
“你说你这是什么命啊……”鬼医又叹。
感觉到来自上古妖王的眼刀,鬼医赶紧道:“你这副身子,只要不自己作死,再活个万万年,甚至是与天同寿也不是不可能啊!”
众人怔住:“……”
花曲柳将鬼医从椅子上挤开,片刻后,他收回搭在小枝腕上的手,蹙眉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一连问道:“你身上的禁咒都解开了?这怎么可能?你身上的修为,是从何而来?”
杜若和小蓬亦不敢置信,小枝身上不仅有封住魔息的禁咒,还有大罗金仙的法咒,除非他老人家亲自解咒,否则谁也不可能解开啊!
小枝将在彼岸玉铃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众人听着皆是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只愿她往后不要再受苦。
“所以,这次鬼判官所言非虚,当真只有修为高深之人,才能冲破彼岸玉铃的结界?”杜若瞅了眼景昭魔君。
“哼,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景昭魔君哼道。
小枝抹了一把眼泪,问花曲柳,“我如今的修为,可能打败你?”
“你想干嘛?”花曲柳紧张道。
“你先回答我。”
花曲柳掩嘴咳嗽一声,道:“比我是要强上那么一点点。”
这下连景昭魔君都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一声:我这儿媳妇如今这么厉害了!
陆七握住小枝的手,轻声问道:“你可是想要去报仇?”
不等小枝开口,小蓬急道:“姐姐,你娘希望你……”
“我娘希望我躲在回龙山,与世无争,安稳度日,可她不曾料到,那些人,从来就没想过要放过我。”小枝红肿的眼睛里藏着凌厉的锋芒。
仙界逼死木槿仙子,小蓬早就想替她讨回公道,但她既已答应木槿仙子,不让小枝知道那些残忍的往事,自然不能食言。
可如今的小枝,已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丫头,她想替爹娘报仇,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拦着?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劝你,只是眼下……”小蓬看了一眼小枝身后的陆七,没有往下说。
小枝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道:“在彼岸玉铃中,我想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仙界杀了芸香仙子,但既然我有万万年的寿命,报仇之事倒是不那么急了。”小枝看向鬼医,问道:“他,当真没救了吗?”
他,自然是指陆七。
陆七为了她,落到如今这副境地,她怎能为了报仇,离他而去?
自从幽灵山谷一别,她虽在仙界打探到了一些关于她爹娘的事,可却也将自己送到了虎狼窝,如今想来,真是不值得。
若只是她自己受苦也就罢了,偏偏最后伤的是陆七。
一想到陆七命不久矣,小枝心如刀绞,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的手背上。
鬼医一拍脑门,道:“光想着你什么时候从那破铃铛中出来,老夫竟将这件事给忘了,来来,给我让个位。”
鬼医将花曲柳从椅子上挤下去,一屁股坐下,将陆七的手拉过来,又开始探起脉来。
小枝也往床尾挪了挪屁股,陆七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得远了。
他的手在被子里捂了这么久,却还是捂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