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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长想借此训练他们处变不惊吗?”
“考场上什么事都会发生,有时候你不惹事儿,事儿都会主动找上门来,早点做好准备没有坏处。”
“山长准备怎么做?”
李山长耸了耸肩:“偶尔来一两次夹带、诬陷、屋顶滴水也是可以的。”
如玉公子了然,默默为潜江书院的学子们点蜡,看来他们不仅要把文章写得炉火纯青,还要头脑灵活的与突发状况斗智斗勇。不过,如玉公子觉得李山长不是一个肤浅的人,要只是为了模拟考试这一个目的,其实大可不必买下这么一大块土地,只要脸皮厚一点,多去刺史府走两趟,和宋刺史分析一下切身利益,宋刺史定会看在以后管辖范围内多出几个同僚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贡院出借,现场实地模拟考,考试的紧张感、刺激感不是更能让学子们感同身受吗?”
“山长的目的怕不仅仅于此吧,在下也不是那精于小道非要挖出个子丑寅卯之人,山长方便的话就与在下说说,介意的话在下也会识趣闭口不言的。”
李山长迎着如玉公子坦率的眼神注视良久,如玉公子依然面不改色的坐着,他只好自说自话:“买下这一块地,说实话要动用祖上留下的大半家产,再把施工、修葺、粉刷等等的费用算上,积蓄也就所剩无几了。花费这么大代价就为了建几间号舍,不仅浪费土地也耗费精力。”
和乐郡主在一旁无聊的扯着手指头,耳中时不时的听见徒弟“土地”、“号舍”、“积蓄”、“浪费”这样的字眼,她想了想,抬头冲李山长笑道:“山长你要是想挣钱,可以盖几间房子出租啊!”
李山长原打算欲扬先抑,先诉艰辛后扬志的计划就在这三言两语中破产了,刚刚说到难处时他脸上显现出的愁苦之色霎时也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憋屈不满。他心中暗想:和乐郡主到底养尊处优,什么也不懂,太天真,啥也不懂,说出的话就像来堵他的嘴似的。他们这儿谈的是扩建书院的事儿,怎么到她那儿,就跨行了,改成房产中介了。再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他们这培养饱学之士的清贵地方,怎么能大张旗鼓的行牙行买办之事,这不是砸了自家招牌,抢了同行买卖,里外里都亏,里外里都不是人,有辱斯文。
于是他决定不再拐弯抹角、暗藏玄机了,要再这么七拐八绕的,指不定还要再添多少堵心之言呢!他抬起衣摆,伸手指着泯江边的河堤,对两人解释:“号舍我打算建在江堤边,那里靠水,除非遇到船只,其他时段相对比较寂静。虽说要磨练学子们的心性,看看他们在闹市中能不能静下心来读文章写文章,但真要是把号舍建在街边,他们说不定被车水马龙、繁华街景吸引,生出了玩心。再者街边容易逃窜,他们逃课而出的几率也大,安全就得不到保障。江堤内侧不仅安全,而且吵杂声也会低一些。靠街边这一侧我打算做成实践课的教舍。教学子们学一些市情经济,定期给他们布置一个课题,让他们分成小组,走访街市后写一篇心得或解决方案的文章。我们这些夫子总得想办法让他们通事务、识时务,他们将来有幸上京王殿问策时,也不至于书本外的内容一句也答不上来。”
“山长想法倒是好,只不过问些市价几许,布价几何,田可增产这样的问题是否过于雷同了?朝中的大人们虽不知米价几许,布价几何,但他们可以决定增价或降价。至于田可增产这一问题,则由大司农来回应。潜江书院的学子再优秀也比不过为官数载的老油子们。”说完,如玉公子对他礼貌一笑。
李山长觉得如玉公子的笑如箭一般扎向他的心口,他有些不舒服,不过也得承认人家说的对。人家是官宦子弟,权贵之家那种打压外人给人下马威的手段层出不穷,他们奉行的是你弱就是你的错,趁你弱把你掐灭,难道要等你长成团灭他们。李山长知道官场的步步惊心,但是身为一名师者他的职责是传道、授业、解惑,他要做的是培养正直、善良、明理、明是非的读书人,而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读书不是让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不然为何书院每年都有农假呢?就是为了让学子知道米是从地里产出的,地里刨食很辛苦,产出的粮食交完税后剩下的才属于自己,要感恩父母的辛劳,要珍惜自己读书出人头地这个机会,等到学成之后再反过来报答父母,想办法让农民吃饱饭穿好衣。学习《四书》、《五经》就是为了学会做事的标准,做人的准则。而经历则是锻炼学子做事考验其人品。要想事事周全,他们还需千锤百炼,书院给他们的考验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而已。
不舒服归不舒服,包容意见不合的雅量李山长还是有的,他如同千帆阅尽般感慨:“谁不是那般走过来的呢?既然前人能够走过,后来者岂能畏惧,只要有真才实学,只要有为百姓做事的心,在哪个位置又何妨?有阻碍才会有动力,少年人的傲气与勇敢是那些守旧混日子的庸碌之辈们抵挡不了的,或早或晚,总会如愿。多经历一些事儿,多知道一点,总是多一份资本,事不在小,有用就行。”
如玉公子嫣然一笑:“山长说的是,不过山长不会真就盯着阆中城中事教学子吧?”
李山长得意的摇了摇头:“老夫岂是无知小辈,阆中城中事只够出个院试题,要想入京,皇城天下的要紧事才是重中之重。”
“难怪山长宁愿和宋刺史打口水仗死磕,也不松口另择他处。”
提到宋刺史,李山长立马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那就是个俗人,他看不出潜江书院的潜力,我也懒得跟他废话,耐着性子和他多解释几句,气血都得上涌,我现在都不去刺史府磨牙了,爱咋地咋地吧!”
“您老那么大底气?真不怕宋刺史哪一天一拍板,这地儿可就转卖于他人了。”
李山长也不隐瞒,实话实说:“以前可能还有点焦虑,时不时的请人盯着这一片,稍有异动我就过来搅黄它。现如今我是彻底放下这桩事儿了。”
如玉公子心知肚明,却不点破:“您接着往下说。”
“这里地段好又是新建的码头,市舶司离这儿也比较近,往来的船商只要不是个傻的,大多会在这儿停船验货。陆路传递消息是快,可传的消息断断续续,人云亦云,容易搞错。商船到处运货,人多口杂,知道的消息多一些,一些政令大事他们都比较关心,毕竟商人多精明圆滑,愿意结交友人,多个朋友多条路。”
“您有必要这么麻烦吗?要想知道京中事去封信给做官的学生即可。他还能不回信,不怕天下人戳他脊梁骨,说他不尊师重道。”和乐郡主眯瞪着眼,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巴不得赶紧说完,赶紧赶车离去。
李山长笑而不语,对赶车的小厮道:“麻烦到程阁老巷去一趟。”
小厮这次学乖了,他也听出了郡主声音中透出的烦躁,没请示就直接驾车走了。马车缓缓移出巷口汇入人流,看着马车从狭窄的巷口驶入热闹满家、欢声笑语的主街,和乐郡主只盯着手指的目光这才有了用武之地,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饰品、风筝、面具连连惊叹欢喜异常。小贩们热情迎客时脸上露出的讨好奉承,撵客时脸上露出的尖酸刻薄,顷刻之间无缝连接,恍然间如同看了一场美妙绝伦的变脸之术,不比戏台上的名伶差。和乐郡主乐不可支的看着市井中人的表演,如旁观者一般偷乐喝彩。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又拐入了僻静的巷口,七拐八绕后被叫停了。和乐郡主见李山长又带他们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心里还在嘀咕,山长不愧是读书人,径尽往清静之所钻。
李山长扶着车先行下了车,他转身看了看周围的建筑确定了方位后朝车内喊道:“两位,下车来吧!”
如玉公子动作迅速的跳下了车,站稳之后,他把手伸向车内,道:“慢点下来吧。”
和乐郡主习以为常的抓住师傅的胳膊,慢慢的出了车厢,踩上马镫,轻轻踏地。事毕,她就见李山长独自往西面的几块石碑而去,她边走边问:“山长,我们为何要来此处?”
李山长吹了吹石碑上的灰尘,用手轻按那些碑文,那手指如捧珍宝般的样子让如玉公子好奇不已,他快步上前扫视石碑,三块斑驳的石碑经受岁月的洗礼已变得残破不堪,上面的字迹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了,从现有的文字来看应是功名牌坊。
如玉公子向后方招了招手,原本慢悠悠看房屋布局的和乐郡主快步上前,走至碑墙前问:“师傅,你在看什么好东西?要给我讲些什么吗?”
如玉公子指了指还在一旁从事清理工作的李山长,歪头对她小声说:“待会会儿仔细听李山长说,这里说不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大人物呢。”
和乐郡主乖巧的点了点头,眼神迫切的注意着李山长。李山长一心一意的将面前的石碑擦干净,直至一尘不染他才放下手臂,转头对两人道:“程阁老巷因这里曾是一位程姓阁老的府邸而留名,可这几座石碑的主人却无人问津。”说着,他掏出一块丝帕将另两块石碑随意的擦拭一下,灰尘尽去,遗迹清晰可见,“会试三十五名”、“二甲廿五”字样。
如玉公子道:“山长为何对这三块牌坊有截然不同的态度呢?这举人牌坊和进士牌坊既能立于此处,当年这里也该是出过声名显赫的朝官的,山长为何对此嗤之以鼻呢?”
“咦,这三块牌坊上的字迹不一样,牌坊的材质也不同呢?”和乐郡主指着石碑缝隙处说道。
如玉公子听言,伸手摸了摸,感受了感受,道:“两块是汉白玉的,一块是大理石的。不过牌坊一般都是四柱而立,中间书写生平事迹。这三座石碑看上去就地而建的,为何会提及科考功名之事?又为何打破常规建得如此不同寻常呢?”
“因为这不是一个人建的,也不是一个时期建的。”
和乐郡主呵呵一笑:“山长,你在说胡话呢,我们当然知道不是一个时期建的。考上举人可以建举人牌坊,当年又不能考进士,运气好的话等一年,运气不好就要等三年才能成行,就算一举夺魁中间至少也有一年的时间差呢。”
李山长摇头说道:“这两座汉白玉的牌坊是同一年建的,建它们的人就是程阁老的叔父一家。,当年程阁老的叔父程久阳少儿聪慧素有神童之名,他十五岁考中秀才后,一鼓作气,十八中了举,次年春闱就得了进士及第。一时间春风得意,花开正茂。后馆选进了翰林院,三年之后去了礼部。自从他中了举,家里人就想给他建牌坊,可他总说再等等,再稳妥一点,要是牌坊建成了,进士落第了,不就成了个大笑话嘛!家里人听了也觉得有理,反正牌坊官府那边都登记过了,随时可以建,何不等中了进士之后喜上加喜一次建两座牌坊荣光呢!
“后来不是中了进士嘛,全族的荣光呀,怎么不建一个豪华版的牌坊呢?”
“郡主有所不知,程久阳进了翰林院之后,想与同科的庶吉士们交流一番,可他们都打着官腔,嫌他年纪小不稳重,学问虽好,办事能力却不行。程久阳之前没遇过挫折,哪知初入官场就被同僚们排挤,偏偏他还只能忍着。总这么憋着也不是一件好事,他就想起自己未上京时书院里的同窗们,想着他们一起吟诗作赋时的其乐融融,想起他们一起办诗会时的欢乐,游园时的欣喜,他顿觉自己忘记他们许久了,他决定与他们恢复信件往来,同窗们当然高兴与中了进士的朝中官员保持密切来往呀。这一来一往,一边满足了自己的精神需求,另一边也获得了最新的京中要闻以及当官的无奈与心酸。本来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儿,程久阳渐渐习惯了同僚的漠视,不再费心费力的讨好融入。同窗们也奋起直追,六年间有好几位幸运儿也中了进士,同窗们对程久阳感激异常,多谢他时时写信交流心得。程久阳终于从挫败的心态里走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文采斐然,为人靠谱,别人不搭理他是人家的损失,他自己倒不必再揪心苦思冥想了。毕竟,有的人就是天生与你气场不合,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