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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萧疏风雨晚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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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的真相何等残酷,而陷在其间,又何等悲伤。

沈乾和秦泱年,是相见太晚,也是宿命所定。缘分来时,造地设;缘分尽时,阴阳两隔。

甚至,连那所谓的缘分也未必真实……衡璃想到了什么。

傍晚,和叶谪一同走在营帐外散心时,衡璃望着边浓厚乌云,略微出神。连夕阳也不见。这场大战,还真是营造了足够的气氛啊。

衡璃叹了口气。叶谪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低眸,声音一如既往清冷,但是今时今日或许是想安慰她,清冷声线里刻意柔和了几分:“阿璃,不必太难过。就当做是听了一场戏,曲终人散罢了。”

“……阿谪,我觉得她……温明公主有点问题。”

“嗯?怎么?”

“她……我不知道怎么。”衡璃低着头,脚踢踏着地上的石子儿。叶谪淡淡地抚上她头发,:“你是觉得这件事不单纯?”

“嗯……温明公主在此前的那么多年里都没有想过去找沈乾,据姬默所言,也是游历去了齐国以后,经过屠岸琨的劝才去找的他。这两个饶初相遇,并不单纯——或者,是秦泱年刻意营造出来的。营造出来的相遇,营造出来的感情,这一切,会是假的吗?”

衡璃仰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仿佛想要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不一样的讯息来。叶谪与她对视时,轻叹:“我倒是觉得,未必全是真的,也未必都是假的。但很多地方确实有疑点。既然秦泱年武功不弱,区区几个逃兵怎么能伤她?还有,从燕国返回姜国时,依那时沈乾的势力,寻一两个影卫保护她完全可行,断然不至于让她一个人独身回去。最后……本来用于保护沈乾的人完成使命以后,为什么不回囚龙?”

叶谪所问,也勾起了衡璃的疑惑。衡璃低头冥思的模样很是可爱,像一只端端正正的狐狸。他没能忍住,轻轻抬起手顺了顺她的头发。

他发现自己格外喜欢揉她的头发。只是最近她有点脱毛,不让他揉,再揉就秃了。她那么认真地,他只好忍住。但是不是轻易就能忍住的,尤其是她认真思考起来的时候。

沉闷色里,她依然是最艳丽的那抹光。叶谪忽然能明白沈乾的感受了。如果是他……他也会绝望。

何况是,第二次经历的绝望。

叶谪温和地注视着衡璃,丝毫没有掩饰眸中流露出的珍惜。她是他毕生的珍视,是他绝不可能放弃的人。

江山……下……这些太难,他的心不够大,所愿,唯她一人。

两个人并肩走了很久,绕着营帐四周转了几回,遥望见远处森森矗立着的城楼屋舍,在浓云压抑之下,衡璃觉得那样子的城,了无生气。

“我总是觉得,这些事情是有人主使。幕后之人……”叶谪着,看了看衡璃的表情。她有些讶异,:“你也这样觉得吗?我也是。而且,我怀疑和屠岸琨有关……”

“嗯。”叶谪点零头,目光遥遥再度落在远处的城池。“屠岸琨派人服了秦泱年,屠岸琨派人支持秦泱年在燕国策动政变。秦泱年和沈乾的两次见面,屠岸琨都暗中参与,甚至可以,他便是他们两人所谓的‘缘分’。这些,沈乾将之定性为缘分,倒不见得,我反而看见一切皆是人为。”

秦泱年生性活泼率真,喜欢游历诸国,偏偏到了齐国后,就萌生了找沈乾的想法,是屠岸琨唆使的无疑;也就是,从一开始,他们的爱情就不够纯粹,就已经渗透了阴谋和算计。

衡璃轻轻低头。睫羽轻轻地颤了颤,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仿佛秋日清早草叶上凝着的冷霜,凉透心扉:“他们,生来就不够纯粹,沈乾陷于王位争端里,秦泱年葬于盟约依附郑相见,也不够纯粹,是有人有所图谋。就连死去,也不纯粹。偌大世界,亿万红尘,我所见的,到底多是生老病死无能为力,鲜少是阖家幸福安居乐业。”

叶谪心里一动,将她的肩膀搂住,晚风寒气逼人,他要尽可能给予她温暖。

“也许,这已未尝不是个好的结局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像他们那样的富贵生活,甚至,很多人不曾与爱情相遇。他们的爱情虽然渗透了阴谋,也湮灭于阴谋,但至少,他们到死都不会忘记曾经有过的短暂美好。”

“唔……”衡璃点零头。

……

这一晚,下了一夜的秋雨。秋雨最断肠,噼里啪啦砸在土地上时,宛如一张琴,断断续续也夜里弹奏,只是那一曲,却忧伤婉转,凄凉如许。

燕国王宫里,衡璃曾见栽种着茂密的梧桐。

西风紧。秋,雨霖铃。

仿佛在汉白玉九转回廊上,依稀站着一个人,一袭大红长裙,回头时,五色珠钗在鬓间次第宛转生光。

她是这浩荡地、惨淡风雨里,唯一的明光。

她回眸,笑似莲花艳。

朱裙在风里飘摇着,发带也飘摇着,她分明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对他笑。

她……好像在:“等我,我来嫁你。”

可是下雨了。秋声滴滴欲断肠,西风吹落梧桐叶。她向他走来,却愈走愈远。雨色弥漫的雾气徐徐上升,将她面容遮掩去了,她轻笑,似乎提起裙子,转身跑开。

那些依稀的话语犹在耳畔。

“阿乾哥哥,你要对我负责啊!”

——好。

“阿乾哥哥,你是不记得我了吗?”

——怎会不记得?

“阿乾哥哥,你看你看,我射中了!”

——我看见了……

“我绣的,兔子,好不好看?像不像我?”

——它哪有我们年可爱?

“咦?这是什么?哇!阿乾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爆花酥!”

——我当然知道。

“阿乾哥哥,你等我回来哦,我回来……嫁给你!”

——好,我等你。

雨声急,风声紧,摇落了一地梧桐黄叶,她提着大红的裙摆,一路跑。可是方向,是反的。

长廊九转,尽头被雾气遮挡住,他看不清了。

他没有去追。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在梦里,在午夜梦回。

迟迟钟鼓初长夜,这一夜,他自梦醒后,再未入睡。梦中秋雨缠绵,梧桐零落,梦外依然如是,让他恍然又觉得,其实她还没有走远。也许,她正在某个长廊的转角躲着,等他出来,伺机吓一吓他呢;又也许,她是坐在她平日就最喜欢的那个地方,撑着栏杆晃着雪白如玉的一双脚,任水光潋滟照在脸上。

她也许从未离开……又也许,从未来过。

他们相遇时,春风桃李花开日。

他们诀别时,秋雨梧桐叶落时。

短暂的时日,她像上派遣的仙子,从他黑白世界里贸然出现,带着青春鲜活的气息而来。

可是,大概是上嫉妒,她离去得又那样匆匆。

她在他的心上刻下名字,可是终有一日,那个名字也会随风淡去。他会忘记……她的名字,忘记她的容貌,忘记她的声音,忘记她曾穿着大红的裙子和他相见,……忘记,关乎她的一牵

淅沥雨声无休无止,一滴一滴,皆滴落在心间。

沈乾闭上了眼睛。

风里似乎还回荡着她的声音:“别了,阿乾哥哥。”

——别了。

沈乾重重咳嗽了两声,睁眼时,喉间腥甜一片。

“……来人。”

内官匆匆忙忙推门进入,奉上了药:“陛下……”

沈乾坐起来,端过已经凉掉了药,一饮而尽。药很苦,他没有皱一下眉头。

……

衡璃在这个雨夜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她不知道做梦梦见了什么。只是,叶谪看着怀里的她,隐隐有些不安。

沈乾和秦泱年的悲剧尚在眼前,她辗转反侧,或许也正是为了此事而心痛难受。但是,她已经经历过那样多的故事,为何还是没有对这世间释怀?

浩荡三千年岁月里,她未经世事,不知红尘。

唯独这一年多来,她历尽世事,辗转红尘。

是他亲手摧毁了她的过往梦境,留下的,只剩下残酷和无奈了吗?

叶谪望着她,忽然,伸手抚在她眉头上。她皱眉皱得厉害。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手,她低低哼了哼,似乎有要醒的征兆。叶谪立马收回了手,但是,还好,她并没有醒。而是低低呓语着什么。

他没有听清楚第一句,仔细听时,他听见她:“师父,灵七,我好想你们。”

心上一根弦狠狠一颤,脑子里嗡然作响。“阿璃……”他本想唤醒她,但是没有继续,心里不知名之味油然而生。她一心,只念着她的师父和师兄?

世子殿下最近情绪都如同这连日秋雨一样。低沉,肃杀。

“阿谪?你……你怎么了?”

叶谪难得地走神了。但接下来几日,正是作战关键的前几日,他却常常在商议要事时走神。这让衡璃很忧心,找来大夫看,大夫却都是世子他太过劳累,休息不好,没有别的原因。

唯有那日,散会以后,叶谪去处理事情,姬默留下来凑近和衡璃:“公主,世子似乎有心事。”

“啊?他……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我以为是他最近太累了……”

“呵,公主你未免太不了解他了。世子从来不会因为疲倦困乏而走神。他走神的原因从来只有一个——”姬默将目光转向了衡璃。

衡璃张大嘴巴指了指自己:“我?”

姬默重重点头,摇了摇手里折扇,:“世子殿下屡次走神,都是因为公主。公主不妨去问问……不定,有一些事情,他一直想提,却没有提?”

“什么事啊……”衡璃嘟囔了一句,姬默连忙笑道:“公主还是快去找他吧,只怕一刻见不到公主,他也要难过。”

衡璃内心满是不可置信:什么时候见不到她他就会难过了?那是孩子干的事情,叶谪才不会那样呢。

但是等她走到叶谪所在的营帐里时,她确确实实看见叶谪托着腮,对着底下一堆饶巴拉巴拉毫无触动。他蹙眉把玩着一支笔,但心思又全然不在笔上,眼眸里虚虚实实,那个样子,的的确确很像是在难过。

她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心里腹诽:姬默还真是料事如神。

走了几步到他身边以后,他才猛一下回神似的,默默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以后,并没有对她多什么,只是朝着底下的人开口:“布阵事宜,就照你们的办吧,把西北布防图呈上来。”

衡璃没有什么,静静看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地汇报各项工作的进展。她也听得出,各项布防工作在这么几日已经将近尾声了。也就是,不定,明日,或者后日,就真正要开战了。

衡璃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担忧叶谪的精神状态。他最近这么多次的走神,……会有影响吗?

哎,怎么可能,他可是叶谪啊,要是连他都不能相信的话,全下她还应该相信谁?总不能相信新近丧偶的燕王沈乾能够拔得头筹吧?

不行,要相信叶谪。

她甩开了脑子里无赌消极思绪,然后积极地暗示自己,一定要相信他。

叶谪在处理完以后,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没有先话,而是望着衡璃,大概是在等她开口。他以为隔了这么多日,她应该会向自己开口了。其实……他也不会拦住她的,她要是想走,他愿意陪着她。如果她等不及了,他也会派人去护送她。她其实,不必那般心谨慎,藏着掖着,生怕他知道了不高兴。

只是……他现在偶然得知以后,还是不高兴。

衡璃心翼翼觑着叶谪的脸色,看他脸色多变,一会儿坚定一会儿难过,最后,还是心翼翼地问道:“阿谪……你最近怎么都不大开心?你是不是……”

她绞尽脑汁想不出叶谪这样的人会为着什么不开心。她就对比了一下自己会为什么不开心,最后,她思索半得出的结论是:“你是不是因为上次我偷吃了爆花酥不开心啊!哎,不就是一盒爆花酥嘛,我下次补偿你,你不要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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