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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坐定,李逸澜也不废话,直入主题:“开仓放粮,应该是牧使的指令吧。”
洪宇亮脸色为之一变,盯着李逸澜看了许久。最后,这位济州府的最高长官露出了一种无奈的笑容。
“李使者果然是明察秋毫,宇亮深感佩服。”洪宇亮道,“不错,昨晚上的这场刺杀案,极有可能是粮行所为。”
李逸澜微微点头,洪宇亮的话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不过还没等他话,一旁的金永先插嘴了:“既然牧使已经知道了真凶,为何不立刻派人前往捉拿,反而是还在城南门让民众指认黑衣人呢?”
洪宇亮看了一眼金永和方治,又看着李逸澜,面露犹豫的神情。但李逸澜似乎没有领悟到洪宇亮的意思,只是端坐不动,静静看着,未发一言。
洪宇亮只好开口回答道:“指认黑衣人,也是根据李使者的意思,发动起民众参与进来罢了。”
“至于所谓真凶,宇亮自然会追查归案,只是还需思量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这样的回答避重就轻,显然不能是金永满意,刚想开口争辩,李逸澜抬手阻止了他。
能够让洪宇亮在明知道真凶的情况下,依然犹豫不决,这所谓的幕后真凶,背后肯定有个更大的后台。
由于李逸澜刚才来不及翻译,陈得在一旁全程处于懵的状态,但从洪宇亮的眼神中他能看出来,现在要谈论的事情,涉及隐秘。
于是,陈得拽着还想话的金永,先暂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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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济州粮行与刑判李庆亿有关。”听完洪宇亮的一通叙述,李逸澜抓住了重点。
朝鲜王朝仿照大明官制,官分九品。大明有六部,朝鲜则设置六曹,李庆亿便是刑曹的判书,如果要类比的话,相当于刑部尚书。
“其实与李刑判本人关系倒也不是特别密切,但李刑判的侄子,确实依靠粮行赚了大笔钱。”洪宇亮话很心。
李逸澜笑了笑:“没有李庆亿的支持,他侄子能来到没有根基的济州,做起来粮行这种买卖?”
洪宇亮张了张嘴,却不出话来。
李逸澜还是挺疑惑,问道:“不过,你一个济州牧使,怎么敢去招惹当朝的刑曹判书?”
洪宇亮这么一个无比谨慎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一反常态了呢。
反正最重要的都已经出来了,洪宇亮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向李逸澜详细解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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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澜对朝鲜王朝的历史有过一个大概的了解,在这段历史中,最令李逸澜头疼的,便是古代朝鲜的党争政治。
朝鲜是一个君弱臣强的国家:由两班贵族构成的士林,主导朝廷的言论,以公论的名义展开舆论政治,而这种舆论政治最终激化朋党之间的政治斗争,即“党争”。
数百年的朝鲜王朝史中,各种党派产生、分裂、消失,党派的名字不断变化,背后代表的两班贵族的斗争这个实质却是始终没有变化。
这期间的复杂变化,很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对于后世的研究者来极不友好。
洪宇亮此时拿起纸笔,边边用笔写下要点,向李逸澜详细描述着这几年来的朝政变化。
李逸澜则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些表面上写满了儒家大义的文字,转化成党派斗争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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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力主北伐的朝鲜孝宗去世,嫡长子李棩即位。围绕慈懿大妃该如何为孝宗服丧的问题,党派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史称“己亥礼讼”。
最终,以宋时烈为首的西瘸,根据《大明律》和《经国大典》,在争论中驳倒了南瘸,一统朝政。
统一朝政后的西瘸,内部又分化成山党和汉党。山党是大义名分论者,主张反清复明,领袖是宋时烈;汉党是现实论者,主张以朝鲜安全为本,其领袖有金佐明、李庆亿等人。
四年前,清朝使节到汉城,国王李棩亲自到郊区慕华馆迎接清使。
当时,显宗的随员中有一个叫金万均的官员,金万均以其祖母在丙子胡乱时殉节为理由,不愿意迎接清使,他的行为引发脸派之间的斗争,即所谓“公义、私义”论争。
山党同情金万均的处境,主张其不应该被处罚。汉党猛烈批评金万均只重视私义,轻视更重要的国家公义。
对于国王李棩而言,山党宋时烈一派的大义名分政治威胁王权,汉党的先公后私的主张则符合王权强化的要求。
因此,李棩接纳了汉党的主张,而果断处罚金万均。由此,山党的大义名分受到了打击,领袖宋时烈拒绝出仕而回乡。
以金佐明和李庆亿为首的汉党虽为少数派,但他们的现实论得到了李棩的支持,由此,汉党在朝鲜王廷有了一席之地。
当下的朝鲜王廷,虽然仍由西瘸掌权,但西瘸内部已分裂为三股势力。
一是以闵维重、金万基为首的山党一派,这些年青官员掌控谏官要职,影响全国儒生的言论。
二是金佐明、李庆亿等汉党一派,时时与山党发生冲突。
三是以右议政(亦称右相)郑致和为首的中立派。
而南瘸虽然成为了在野党,但是牢牢掌控着大本营岭南地区(朝鲜庆尚道),对朝政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发动下一次的论辩,夺回执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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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宇亮喝完第三杯茶,道:“不瞒李使者,宇亮现在是右相的门下。”
李逸澜极力消化着这复杂的形势:“这么,你这次开仓放粮,打击与李庆亿相关的粮行,也是郑致和的意思了?”
洪宇亮望着窗外,叹道:
“宇亮本不愿掺和入党争,但是像我这种无党无派之人,已经在济州府踏踏实实地干了五年,一点升迁的动静都没听到。”
“宇亮万般无奈之下,于数月前拜入右议政门下。此后按照安排,开仓放粮,为自己赢了清议,没多久就收到了会把我调回京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