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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离开后,安潇湘又端着可乐一杯,与橙子大摇大摆去了西街听曲。
她最近早有意向,想招一个安柚茶坊专用的戏班,每日在安柚茶坊唱戏唱曲儿,却寻遍了懿城,都寻不到一个合心意的班子。
主要是懿城的审美,不符合安潇湘的审美,她喜欢优雅轻音乐的,而这些个一般尽是唱昆曲吹唢喇…唯一勉强能入耳的北琴扬琴,也弹得惨不忍睹。
在跑遍第十家戏班时,安潇湘终于忍不住询问了一句,“懿城不是夏国的主城吗?为何连像样的宫乐都没有?”
不错,本应是夏国最繁华的城市,却落后地仿若是原始人一般,想寻个会唱曲儿的人,跑遍了整条大街都寻不到一个。
橙子默默摇了摇头,“主子,您忘了吗?懿城中最好的姑娘都在天香楼了呀。”
安潇湘,“……难道就没有别的会点技艺的姑娘了吗?”
“没有,有也极少。”
“……”
她是明白了,为何那芷能这般有钱了,他凭一己之力垄断了懿城中所有的烟花生意,将所有最好的姑娘都留在了他天香楼中,让它人根本无从下手。
看着黑衣大人与她的侍从在街头坐着这般随意,百姓们表示十分感叹,没想到黑衣大人这般亲民。
试问哪个大官敢在街头坐得这般随和,你们不是坐车便是坐轿,而黑衣大人不仅勤俭亲民,还十分有钱,与那些个臭名昭着的官员截然不同。
不愧为夏国栋梁!不愧是站在皇身边的女人!
百姓们看向安潇湘的眼神中满是崇拜、敬仰、毕恭毕敬,并且有许多人特意走过来打招呼,拱手唤她她一声黑衣大人。
不论谁来,安潇湘皆是点点头,便应付了。她实在累得说不出任何话了,坐在街头,饮着那一杯可乐,却喝了个空。
安潇湘垂首,摇了摇手中的可乐,只听见两声哗啦啦的水声,已然见了底。她便随手将杯子搁在了一旁,看着街头远处发呆。
此时,街角处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了出来,捡起了安潇湘放在一边的空杯子,用黑乎乎的手沾了沾里头黑色的液体,再含入口中,忍不住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安潇湘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又向橙子要了一杯快乐水,慢慢的抿了一口,看那愈发耀眼的夕阳发怔。
为了环保,安潇湘所有新上线的杯盏都是由竹筒做的,一次性耐用,却也有些重量。
身后那黑乎乎的小手有些托不住杯盏,霍然松开了手,“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听见身后细微的声响,安潇湘缓缓回过了头,便瞧见那被惊吓到的孩童身穿褴褛,躲在不远处的角落瑟瑟发抖。
安潇湘怔了怔,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竹杯盏,又看着那孩童,慢慢走了过去。她尽量放低了声,温柔地轻轻开口,“小朋友,你在这做什么?”
这孩子的头发已乱成了一把扫帚,上头满是黏糊糊粘稠的,散发着浓郁的恶臭味,同那日在御花园闻到的味道差不多,险些令人作呕。
而它身上的衣衫,皆是一条一条的碎布拼接,过破烂烂的,也不知多久没有换洗过了,但看那绸缎应当也是价值不菲,周围也并没有跟着大人,想来这孝儿也是富贵之家走失的。
听见安潇湘并没有恶意的声音,还同小心翼翼的回过了头,怯生生地眨了眨眼,并没有说话,仍是在颤抖着瘦小的身躯。
橙子看不见眼前的情景,却听见安潇湘的声响,心中已然猜了个七八分。她皱了皱眉,便守在不远处的巷口。
见那孩童不停地将视线流连于她手中的快乐水,安潇湘大方的探出手将快乐水举到他跟前,温柔的哄着他,“想喝吗?方才我不知道你在,所以喝过一口,我这只有这一杯了,如果你想喝的话,我便回安柚茶坊取给你。”
那孩童警惕的看了一眼安潇湘,却见她还是没有恶意的模样,他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接过了快乐水,大口大口地饮了起来。
看着孩童的模样,安潇湘不由想起了宫中自己乖巧的女儿,便伸手摸了摸那孩童的头,“你家孜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孩童僵了僵身子,顿然怔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空了的竹盏,摇了摇头,“我,我已经没有家了。”
话才说到一半,孩童的眼眶便红了半圈,却强忍着泪水,不让眼中的泪珠掉下来。
见状,安潇湘也并未多问,只轻轻用手为他梳理着杂乱脏臭的头发,轻轻牵起了他的手,“走吧,先去我家住着吧。”
孩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安潇湘回去了。
当安潇湘走入宫门时,孩童才有些胆怯地顿住脚步,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走错了?这可是夏宫啊……”
安潇湘点了点头,随和地应了一句,“我是服侍小公主的婢女,自然住在夏宫。”
男孩摇了摇头,显是不信,连目光都变得警惕了些,“可外头的人都说你是黑衣大人,怎会是一个婢女呢?”
没想到男孩对夏宫如此警惕,安潇湘又愣了愣,好声好气的弯下身子,隔着霜纱与他平视着,“既然你知道我是黑衣,那我又怎么会骗你?”
安潇湘的霜纱,自从上次轻而易举被芷扇飞后,便加固了好几层,白纱之中添了黑纱,黑纱之中添了白纱,所以此时男孩也看不清她的双眼,便能清楚的感知到那一道温和的视线。
即便安潇湘如此解释,男孩仍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母亲说了,夏宫中有个妖怪吃孝,所以我不能跟你入夏宫。”
妖怪…吃孝?
没由来的,安潇湘便想到了自己。夏宫中的妖怪,除了“安潇湘”还能是谁?她早已是世人所知的妖怪,臭名远扬。
安潇湘良久的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又问了一句,“那你的母亲呢?”
男孩仔细地想了想,难过的表情毫不遮掩地露了出来,“母亲被妖怪吃了,父亲也被妖怪吃了,还有管家爷爷,阿姊都被妖怪吃了。”
安潇湘听至此处,更是不知说些什么来应对他,只能又一次牵起他的手,安抚他,“没关系,公主是个好人,她能容得下你。”
孩童原地踌躇了许久,才肯同她进去。
入宫第一件事,便是喂饱他的小肚子,再给他洗个澡。
看着那脏兮兮犹如乞丐一般的孝儿,被改造成俊俏的小少年,只是受饿多载,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他瘦弱不堪,却也算干净俊朗。
安潇湘挽了挽唇,将孩童揽在身边,才开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好像叫…朱苏。”
“朱苏…名字真好听,你还记得你爹娘以前住在哪里吗?”安潇湘仍是和蔼可亲的语调。
知道了他的名字,便要知道他的身世,好知道他家人住在哪里。
朱苏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也是,朱苏不过几岁的孩童,连年龄都不怎么记得清,又怎会知道这些细节?
安潇湘没有再细问,只是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那便罢了,往后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以后,叫我姐姐。”
朱苏乖乖点了点头,便卧了下来。
安潇湘将朱苏安置在了偏殿,与橙子墨白在一个院子中,也好随时照应着他。
翌日,安潇湘将新一批的可乐带着,浩浩荡荡地去了万民窟。
官兵又一次将她拦下,面色恭敬严谨,“黑衣大人,您怎么又来了?此处难民流窜,实在不是好去处,您请回吧。”
安潇湘不徐不疾地摇了摇头,偏头扫了一眼身后端着可乐的众人,端出了官家的那股架子,慢声道,“既然他们住在懿城之中,那便是夏国的百姓,既然是夏国的百姓,那自然能受住我的馈赠,我为何不能去瞧一瞧?更何况,我只是去送快乐水罢了,并无他意,还请大人谅解。”
那拦路的士兵怔了怔,似未想到安潇湘竟这般难说话,顿然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论情,安潇湘说的自然没错,论理,他们上头的人权利也没有安潇湘大,毕竟如今的夏国之中,赌学官还是数一数二的大官,行至何处都值得尊称一声大人。
而黑大人身边跟着的墨白大人,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是皇身边的人,墨华大人身边的亲信。
思量再三,士兵还是决定放行,不好得罪了这几位大人物。
安潇湘满意地摆了摆手,后头跟着的长龙大队便涌入了万民窟,人手一盘快乐水与糕点。
久日不见光的万民窟,有人涌入,顿然吓得缩到了屋子里头,用一双双惊慌的双眼看着这群人。
安潇湘昨夜深刻的反省过,决定还是来帮助一下这些难民,他们之中有些是逃难的,有些则是无家可归的,有一部分人是间接被她害成这样的,她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晚上便睡不着觉,所以还是决定圣母一把,来帮帮他们。
受到惊吓的难民似逃窜的老鼠一般,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荡于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直让安潇湘有一种穿梭于鬼片中的错觉。她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大家不要害怕,我是安柚茶坊的掌柜,今日新品上市,想请大家品尝品尝。”
话落,四周仍是没有任何反应,空荡荡、静悄悄的,令人陡生了一种阴森的感觉。
“相信各位已饿了许久了,也没有气力再听我啰嗦了,我便将食物都摆在这儿,各位告辞。”
说罢,安潇湘又一挥手,众人将食物与快乐水搁置在地上,便陆陆续续离开了。
在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万民窟的尽头时,难民才似潮水一般涌出,抢夺着地上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不稍一会儿,便被一抢而空。
难民们看着万民窟尽头,才低喃了一句,“刚才那好心的姑娘,说自己是谁来着?”
“安柚茶坊的掌柜,黑衣大人。”
回到安柚茶坊,看着热络不绝的百姓,安潇湘又开始新一波的可乐制作,顺便询问了一下,“隔壁明香茶坊今日是什么情况?”
闻言,橙子摆了摆手,便有一侍从拿着账本上前,“即便明香茶坊效仿安柚茶坊,低价贱卖茶水,却人是抵不住快乐水的汹涌势头,此时明香茶坊已被牢牢甩在了后头。”
若不出意外的话,明香茶坊必败无疑,除非他们也能在短时间内出一个新品,才有机会赶上安柚茶坊。
但说的轻松,做起来却很难,一个新品需要不断地尝试制作,数百回的试味,才能做出合适的口味,满意的口感。
就安潇湘这个快乐水,也研究了数百回,好几个月才做成,期间夏墨与橙子遭到了无数次味觉升天,才有了今日的快乐水。
直至今日,夏墨才敢打心底的说上一句,“母后的快乐水真好喝!”
“知道了,”安潇湘漫不经意的点了点头,“若他们真有那本事,早已做了新品,何苦到今日还在死死靠着销量支撑?”
要知道,销量再多,也赶不上味觉盛宴的,好的食物才是制胜的关键。
侍从点了点头,又想起另一回事,“还有听闻了明香茶坊与安柚茶坊的赌约后,商会那发来了请帖,请一月后的胜者赴会。”
这场成败,关乎懿城中糕点业的趋势,谁胜了便垄断了所有的奶茶业,日后懿城中的茶坊龙头企业便是谁。
抛开无关紧要的老店铺,目前的奶茶行业,便数明香茶坊与安柚茶坊为头,其余的茶叶皆是淡茶香茶,与奶茶无关。
只有真正的商业大鳄,才有资格参加商会,多年以来,明香茶坊于安柚茶坊的赛跑,终于有了决断,也终于入了商业大鳄的眼。
安潇湘看了一眼正在冒泡的快乐水,走过去用勺子搅了一搅,又霍然顿住,“既然我们收到了这份请帖,那明香茶坊自然也收到了。想必此时的他们,比我们更着急。”
另一头的明香茶坊。
安潇湘猜的不错,胡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的确开始着急了。
那些个卖金矿银矿,做衣裳香料的,素来不将奶茶放在眼里,如今既承认了奶茶的重要性,便是给奶茶冠上了真正的行业认可,承认了他们的努力。
所以这一场战役,他们不能败,但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即便他们一个铜板能买两杯茶水,仍是抵不过安柚茶坊的滔滔攻势。
胡明与胡父思量再三,面面相觑之际,还是决定动了这个手段。
胡父率先开口道,“我去寻她。”
……
此时,万里之外。
玻璃收到了海东青的来信,开心的拆开了,却在看清上面的大字以后,蓦然沉了脸色。
焱炎火路过,看了一眼玻璃怪异的脸色,挑了挑眉,询问了一句,“是王后写给皇的回信?”
玻璃默了默,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王后信中说的很肉麻,实在难以说出口,不知该如何交给皇。”
焱炎火诧异,“不过情信罢了,你玻璃还能脸红了不成?”
玻璃的确没有脸红,也是扎扎实实的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滚字交给皇。
当夜,玻璃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面无表情地进入了营帐。
起初,营帐的天空之上环绕着一股和谐温馨的气息,仿若天上开了花一般,美好而宁静。
片刻之后,营帐骤然被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魔息环绕,犹如撒旦降临,黑暗笼罩大地,冰山环绕军营。
玻璃以迅雷不及耳之势奔出了营帐,下一瞬营帐顶上便瞬间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震怒之下的魔息侵袭了整片大地,让所经之人不由心头一颤。
……
日子过的慢悠悠的,安柚茶坊也与明香茶坊拉开了一大片的距离。
两间茶坊本就在隔壁,每日安柚茶坊大排长龙,明香茶坊一片清冷,百姓们都看在眼里。
由于这个差距相差过大,没过几日,商会便又差人来,直接将正式请帖送给了安潇湘。
安潇湘客套地应承着,“能得商会的青睐,实在是我安柚茶坊的大幸。”
商会来使也客套地点头,“黑衣大人客气了,您能来,才是我们的福气呢。”
正聊到一半,墨白便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见商会来使还在,便上前附耳道,“大事不好,万民窟的百姓中毒了!”
“万民窟的百姓中毒与我何干…”安潇湘皱眉,话到一半便豁然顿住了语调。
她忽然想起了不日之前,特地去万民窟送的糕点茶水,心中暗骂一声:靠,这都能整出事来。
而门外,那来使的侍从也走了进来,于来使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顿然来使脸色也变了一变。
安潇湘已然猜到,来使听到的消息是什么了,她尴尬一笑,“请商会放心,此事我会解决的。”
来使面上挂着有礼的笑,却伸出手来将桌上的请帖收了回来,“既然黑衣大人还有要事缠身,在下面先行告退了。”
说罢,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差一点儿,那请帖就交到它们的手中了,却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又收了回去。
想到这茬没由头的事,安潇湘脸色霍然一沉,当即便起身往外走,“走,去万民窟。”
万民窟口,一众官兵正面面相觑,见安潇湘走来,皆是脸色难看,“黑衣大人,您看这…”
万民窟中,原本绝不出门的百姓,纷纷涌了出来,跌在了巷口,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则捂着肚子干呕,上吐下泻,甚至一大部分人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害怕里头的毒有传染性,官兵们个个都不敢放人,只能在此处候着,等着更高权利的人来下指令。
看着安潇湘的到来,周遭围观的百姓则是越来越多,都是得知了前几日安潇湘来送糕点的事,却仍是不敢置信,皆持着怀疑的心情,来看待此事。
黑衣在百姓之中的影响与名声实在太大,众人不敢轻易怀疑她,也不会轻易怀疑她。
懿城中的难民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长居万民窟,进不去出不来。另一部分则是在懿城成为了乞丐,为万民窟中出不来的难民送食物。
而安潇湘先前不清楚还有万民窟这个地方,一直在帮助外头流浪的难民,而外头流浪的难民则用安潇湘馈赠的食物,帮助万民窟里头的难民。若她要下毒,早已毒死了那些个百姓,何必等到今日?
虽说这些人是难民,却住在万民窟久久未被处置,但却没有人敢轻易动他们。
上头派人驻守在此处,除了看守,也有保护他们的意思,不处置,不代表已经放弃了,甚至还有劝他们出来的意思。
安潇湘二话不说便带人闯入了万民窟,门口的守卫连拦也不敢拦,直接便放行。
百里忘川与千陇都去了星云大陆,安潇湘只能请了宫中的太医,即便医术没有神医那么精,却情况紧急,只能勉强应付一下。
太医们一起涌入万民窟,二话不说便放下药箱,为各个难民诊治,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黑衣大人,这些百姓都中了奇毒,下官实在瞧不出来,只能将他们的毒催吐出来,再一直灌水稀释他们体内的余毒。”
“照做,将所有百姓的毒都给吐出来,一间一间的寻,看看有没有人还在里头没出来。”
安潇湘指挥着众人,吩咐了人将万民窟中的百姓都给抬了出来,有好些人中毒太深时日太久,早已死了多时。
甚至还有白渗渗的尸骨,不知是死了多少年了,甚至还有肉都腐朽了,满是蝇虫,有些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只要是个人,安潇湘便让人给抬出来。
但凡有一口气在的,安潇湘皆全力抢救。
吐出来的污秽物,安潇湘便让太医分别去验,再请来懿城中有名的大夫,谁能验出此毒,便赏黄金百两。
墨白也上前,与太医大夫们蹲在一处,帮着催吐。
安潇湘分身乏术,焦躁地揉了揉眉心,才开始细想此事的缘由。
头几批快乐水都是她亲力亲为做好的,只有一回是春香与刘言在瞧着,当时他还信誓旦旦的认为,春香绝对不会对这批快乐水做手脚。
橙子似也想到了这一点,却一言不发地皱了皱眉。又思索了一下,转头朝安潇湘说道,“此事还是有蹊跷,春香虽有嫌疑,但也不至于做这么明显的手脚吧?”
不错,虽然橙子也在怀疑春香,但此事也太过明显了,但凡春香头顶有个脑子,她都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儿。
这可是几千条人命。
“这一回,我也不信此事是春香所为,”安潇湘点头,面色冷厉,“但是,该审的还是要审,将春香抓起来,等候发落。”
“是。”
此时,不远处的房檐之上,有一节红衣飘摇。
芷轻倚房檐之上,姿势极尽慵懒而漫不经心,亦如以往的他一般,优雅傲慢同猫儿一样。他唇畔挽起勾人心弦的弧度,慢声道,“这场闹剧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小安儿。”
淼沝水于他身侧隐现,却猜不透他的心思,面无表情地道,“公子,要不要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红衣公子微微一笑,诱人沉沦的声缓缓地道,“不必,芷只想知道,小安儿会做何反应。”
夏宫之中,刑司。
春香并未被五花大绑,而是正坐椅子上,面色有些惊慌。
安潇湘坐在她的对面,二人中间的桌子上点着两盏烛火,生生将气氛推向了阴森,大有逼审的意味。
春香四下扫视了一眼,咽了一口口水,却又故作镇定地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见春香当真一副茫然的模样,安潇湘又透过霜纱的轮廓,摸了摸下颚,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当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
“好,那你便在此思过反省。”
话罢,安潇湘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将春香独自一人锁在了刑司的牢房中。
待安潇湘离开后,春香才忍不坠如雨下。
她怎么会知道?分明计划还未开始,她便知道了?是谁放出的消息?
安潇湘是给春香一个缓冲的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春香那副模样不似在作假,况且她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即便春香想得到安柚茶坊,也没有理由毁了安柚茶坊,毁了安柚茶坊对她春香有什么好处?况且以数日以来她对春香的了解,春香的性子不敢去害人。
但除了她,还有谁会去做这件事呢?
不知不觉中,安潇湘已经逛到了南宫,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纱亭,她微微眯了眯蓝眸。
也许,始作俑者另有其人呢?当时在场的人除了春香,好似还有个刘言。
又回过头去,墨白与刘言迎面而来,身后跟着几个太医大夫,来的匆忙。
刚走到安潇湘的跟前,墨白便率先开口道,“虽未查的这是什么毒,但验出了呕吐物中,有一味东西与寻常的不一样。”
墨白与太医相视一眼,拿出了药册子,展露在安潇湘的眼前,“这是一种星云大陆特有的花枝,可入药,但用多了便是毒药,这种花枝星凛大陆鲜有人知,所以太医大夫都束手无策。”
墨白来自于星云大陆,自然对这些个花枝有所了解,所以在认出这东西后,立即便赶了过来,证明春香的清白。
星云大陆特有的花枝……
安潇湘若有所思的偏了偏头,看了一眼同样焦急的刘言,“那日让你姐姐掌勺快乐水,中途有人入过灶房吗?”
关乎姐姐的安危清白,刘言自然是焦急万分的开始思索了起来,“那日姐姐累了,便在一旁小惬,是我掌勺的,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动过手脚!”
安潇湘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头,“我相信你,你继续说。”
刘言又开始细细思索,神色很是认真,“有好几个伙计进来过,但都没有接近过那口锅…啊!我想起来了!南宫中那位流沅格格的侍女,叫雅子的,来过灶房!”
安潇湘神色微敛,缓缓点头。
没想到竟是这般的真相,但是青木流沅为什么要对那些难民动手呢?还是,青木流沅的目的便是奔着她来的,可若奔着她来,又为何将那百万金借给她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莫非那百万金借给她,不过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
安潇湘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颚,又看了一眼南宫紧闭的宫门,慢慢往回走。
墨白等一众人跟在她的身后,便听她吩咐的,“制作解药要多久?”
“十日,”墨白顿了顿,又有些惋惜地道,“那些百姓既催吐了出来,便没有了生命危险,可惜的是,那发现晚了的百姓,死在了万民窟。”
万民窟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连猫儿狗儿都不愿住在那儿,却住着几千个百姓。
“是我大意了,竟被人投了毒,将那些百姓好生安葬了。”安潇湘叹息了一声,又霍然握紧了双拳,“至于始作俑者,此事我便记着了,日后再一一奉还。”
“是。”
众人听命,便纷纷退下。
刘言还眼巴巴的望着安潇湘,眼神里透着只有两个字:春香。
安潇湘看了他一眼,“放心,你姐姐安全的很,我没对她用刑,明日我便将她放出来。”
给春香一日缓冲的时间,说不准还真能供出点什么呢?毕竟此事不是春香所为,不代表其他的事,也与春香无关。
听到没对春香用刑,刘言慢慢松了口气,也退下了。
看着刘言的背影,又想起春香提起刘言那副慈爱的表情,安潇湘神色缓和了几分。
虽说春香不可信,但对亲人却是真实的关爱,刘言对春香也是,他很爱他的姐姐,春香也很爱刘言。
若明香茶坊之事真的过去了,她便会考虑将信任分一些给春香。
中毒之事已完美解决,但难民住在那环境极差的万民窟,安潇湘难免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便在郊外盖了个养老街。
一一盘查了难民的身世来历,便安排它们入住养老院,起初有些人还不愿意,但一想到漂泊多年的生活,连一日三餐的温饱都难以满足,甚至最难的时候还啃过树根吃过滑虫,这种连狗都不如的日子,它们实在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于是都纷纷投入安潇湘的门下。
有些愿意的,便投入安潇湘雨门下,做些琐碎事,也能挣个温饱。若是不愿意的,安潇湘便尽数放到了郊外的养老街,让他们自力更生,种田或者养猪羊也好,好过再回到那万民窟。
花枝原本便不是特别毒的毒物,寻常人吃了顶多腹泻,便直接排泄出来了,根本不会闹出人命。此事其实与安潇湘并没有多大的干系,那些个难民,都是长年累月饿的,实在挨不下去了,身体太虚才会死在那万民窟,不然也不会等那五六日才发作。
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安潇湘对外声称是误会一场,但会对这些难民负全责,不仅帮难民脱离了苦海,也赢得了百姓的称赞。
于是商会的来使又一次到来,依然同前一次一样,笑意盈盈地登门,“黑衣大人,上回有要事缠身,先走一步,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是商会的请帖,请您收下。”
安潇湘也不同他计较,笑盈盈地接过请帖,由橙子收好。她忽然坏心眼地问了一句,“明香茶坊那头的请帖,你们收回来了吗?”
商会来使脸色僵了一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实在对不住,那日的确在下唐突,改日定然请您喝茶。”
想不到商会也是见风驶舵、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晓得他们是怎样创立的这个商会,还能叫人心服口服。
想必见安潇湘势倒,胡明那头开心死了,如今没隔几日又站了起来,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心情。
“大人,我们这头最不缺的便是茶呀。”安潇湘笑了笑,眼底确没有半分笑意。
来使只能不住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汗颜出门。
没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安潇湘这还未进入商会,便给了他一把火,想来日后也并非善茬。
距离赌约结束,还剩七日,想必胡明已经火烧眉毛了。
安潇湘四下扫视了一眼,见屋内只有橙子,便问了一句,“春香哪儿去了?”
橙子摇了摇头,并未在意,“许是在茶坊内帮忙,方才还与刘言在灶房。”
“方才是多久?”安潇湘站起身走出房门,扫视着茶坊上下,对并未瞧见春香的身影。
“大抵一个时辰,怎么了?”
安潇湘眉头微皱,慢慢走过长廊,扫过每一间房内的光景,却仅瞧见在灶房切菜的刘言,并未瞧见春香的身影。她挑了挑眉,“终于忍不住要露出马脚了吗?”
……
此时,明香茶坊正一团乱糟。
“不对!味道不对!”
胡明将一盅瓦罐摔在了地上,毫无以往的淡定从容,仅有满面的焦躁愤怒,“快乐水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何我做不出来?”
多日以来未曾合眼,胡明双目红肿,黑眼圈乌黑,胡渣遍布,衣衫脏乱,丝毫没有他平日维持的温雅姿态,原形毕露。
这半月以来,尝试了数百遍的调制,胡明仍是找不到快乐水的味道,做不出一模一样的口味,要么就是过于酸涩,要么就是过于甜腻,根本没有快乐水所有的清爽香甜。
此时,胡父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他眉眼间带着几分欣喜,脚步匆忙,径直掏出一张纸条,交给了胡明。
胡明见状,二话不说便接过了纸条,看清上头的字句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罢,他立即便动起了手,又抄起一边的瓦罐,开始了新一轮的调制。
……
翌日,明香茶坊挂出了招牌。
“快乐水!明香快乐水!走过路过的乡亲百姓都来瞧瞧!”
闲暇了数日的伙计在明香茶坊门口叫唤着,引来了百姓与安柚茶坊的注意力。
“明香茶坊也有快乐水了?走,瞧瞧去。”
“走走走。”
一众百姓秉着图新鲜的劲头纷纷往明香茶坊涌去,却见他们也在学着安柚茶坊分发着免费的快乐水,纷纷探手拿过明香快乐水试饮。
“咦,同那安柚茶坊的快乐水味道一模一样啊!”
“多少银子?”
“一个铜板五盅!”
为了拉回距离,胡明不惜亏本甩卖,按照安潇湘一个铜板两杯的话,不说赚钱,却绝对不会亏损,但胡明这已然是亏了的。
墨白看着那明香茶坊前蜂拥的人群,不由皱了皱眉头,“它们怎会在短时间内调配出快乐水?我去查一下。”
“不必,”安潇湘径直打断,只扫了一眼明香茶坊,便慢悠悠地挪回视线,往回走,“让它们作个够,我们先去商会,拜会一下会长。”
见安潇湘从容淡定的模样,墨白也不好多言,又多问了一句,“要带上春香吗?”
安潇湘想了想,摇头,又点头,“罢了,去唤上春香、刘言,一同去商会,还有,橙子的状况如何?若她能去的话便去,不能去便回宫歇着。”
橙子近些时日总焦虑,也去不得人多的地方,一到商会,准会精神紧张,到时不仅办不成事,搞不好会拖后腿。
也并非她作为主子不给橙子缓冲时间,只是她实在太过焦虑,这些个人群混杂的诚,还是不带橙子的好。
墨白犹豫了半响,没有开口,安潇湘却清楚,不论如何墨白都是向着橙子的,毕竟他那点心思早已人尽皆知了。她回首拍了拍墨白的肩头,“放你俩一个假,不必跟着来了,你也好好陪陪橙子。”
墨白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询问了一句,“你自己去?”
安潇湘的身边,最信任的便是墨白与橙子,其次才是淼沝水与千陇,却都是夏无归的人,如今千陇回了星云大陆,淼沝水还在,只是不常待在她跟前,果如又...春香并不可信,刘言又像个初出茅庐的酗,办事她不放心。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人,也是时候该提拔新人了。
安潇湘揉了揉眉心,转头询问了一句,“安家营如今是谁在管?”
安家营便是安潇湘养的私兵,人数不多,却算忠心,个个都是敬仰崇拜黑衣的好汉,慕名而来。
“有个叫良闵的,武功不错,就是...人有些呆呆的,不过安家营交给他,我们都没怎么操过心,”墨白说着,又提起另一回事,“还记得朱苏那孩子吗?”
“嗯,我近日都没怎么回宫,他怎么了?”
“朱苏入了安家营,与良闵习武,如今也能打出花样了。”
安潇湘挑了挑眉,不以为然,“那孩子瘦弱,强身健体也是应当,既然这良闵可靠,便带到我跟前吧。”
夏宫空荡,虽说是她的家,她却未将那当成家,一踏入宫门,总会有束缚与阴森的感觉,所以一旦自由,她便很少回去了,日日宿在宫外,也仅有闲时会入宫瞧一瞧夏墨。
......
商会场上,高筑的围墙将百姓隔拦开来,巨大的会撤绕成圆形,正中间是一席高台,高台之上高耸数层高阁,细细碎碎的红纱将烈焰半遮,余下暖阳,亦遮挡了刺目的炎热,留下一抹遥不可及的天窗。
头一回来这种场面的春香,只睁大了双眼四处好奇地张望着,不敢逾越。而刘言则是中规中矩地站着,不敢四处乱看。
一切的布景皆十分熟悉,与当日那天香楼争艳的布置相差无几,让安潇湘陡生了不祥的预感。
自打被安潇湘捡回来后,朱苏已变得不那么怕生人了,很快适应了安家营的生活,与大伙打成一片,并且很得良闵的器重。
与良闵经过短暂的相处后,安潇湘便晓得为何墨白会说他呆呆的了,他并非寻常的呆,而是...
“黑...黑衣...大...大人,我...”
“停,”良闵刚一开口,便被安潇湘打断。她摆了摆手,看向边上的朱苏,“他想说什么?”
朱苏有模有样地朝安潇湘行了个礼,只手扶肩,面色肃然,“启禀黑衣大人,良闵大人想说,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良闵煞有其事地点头,脸色严肃,语气急促,“没...没错!”
安潇湘这是不请自来,并未到会典开场,却仍给各大商行发了请帖,此时正是慕名而来或者勾结她的好时机,若当真有人同她谈生意,她自然是照单全收。
此时场上陆陆续续来了几十号商户,却并不算多人,只坐了场上五分之一的位置,并未坐满,仅有几个小商户的掌柜在互相敬着酒,看见安潇湘这么大阵仗,又是私兵紧随又是气场全开的,个个都不敢主动接近。毕竟世人眼中的黑衣虽随和,却好歹也算官场的一员,官商,是所有人都吃罪不起的。
并不是所有商户都日日相聚,今日不过是听闻黑衣来了,便仰仗着她的名望,给她一个面子,为她捧场。
危险的气息...
安潇湘四下扫视了一圈,随即很快将目色落在了那一截飘摇鲜艳的布料,而后顺着那截布料,将视线慢慢往上挪,便触上了那熟悉而勾人心弦的容颜,正于高阁之上,惑人容颜之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直勾勾地望着她。
见她望去,芷唇畔的弧度更深。他本轻倚着玄色栏杆,却在触上她的视线时,懒洋洋地支起了身,微扬戴着玄色面具的头颅,似慵懒傲慢的猫儿一般,慢慢渡步朝安潇湘看不见的死角走去。
商会聚集了夏国中上等的富商,从前安柚儿便受邀过,却并未来,后来安柚茶坊逐渐没落,便两头都无人提及此事,怎料安柚茶坊又靠着快乐水一个鲤鱼打挺,又在商界翻了身,这才又一次支人将她请出来。
安潇湘刚入场时所处的大翅是中等富商的位置,往上还有好几层楼阁,中层楼阁才是她如今的位置,而芷所处的位置则是最高的楼阁,可见他的地位有多么不一般。
但他的隐藏身份也并不简单,第一公子,前任赌学官,当代屈指可数的赌神,赌界领头羊。
即便在商界,他的地位也不容小觑,不知何来的赤玉将他捧上了望月楼的掌柜,可以说若没了他,整个夏国的经济命脉,都得往后倒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