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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头…
听潇湘提出这般的要求,夏无归的躯体骤然一震,顿了顿脚步,立于潇湘的三尺之外,停了下来。
听那脚步声停顿,潇湘叹了口气,又缓慢地落手,欲将梳子搁置在桌案上,“既不愿意,便罢了。”
话音刚落,那还未搁置在桌案上的梳子,便被一只大掌接了过去,随后,披散于身后的发丝,便被轻缓的梳理着。
这动作熟悉而有条不允,仿佛这已是他做过许多次的事情,稀松平常,同老夫老妻一般。
夏无归生怕卡掉了潇湘的任何一根头发,动作极轻极慢,几近是一根一根的在整理,极为细心,即便是对他自己的发,都没有这般在意。
身后,那低沉悦耳的声线,带着怀念与几分深究臆测,“王后,上一回孤帮你梳头,是什么时候?”
潇湘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灼灼,笑言,“许是四年前……若是你喜欢,我们可以回到当年。”
听到潇湘说“四年前”,素来沉稳镇定的帝王,忍不住将手顿了一顿,随即又重新梳起了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极轻极慢,却沉重了许多。
夏无归并没有回话,潇湘却瞧出了他的心思,“罢了,梳了头,我们夫妻一同为明王大人接风洗尘。”
“夫妻二人”这个词汇,安潇湘是极少说的,大多时候是直呼其名,所以眼前的一切,只让夏无归觉得身处梦中。
即便夏无归今日沉默了许多,潇湘却仍同以往一般,自然地打开了首饰盒。她缓慢地转过了头,对上那双深褐色的瞳孔,“你觉得,我戴哪一株好看?”
首饰盒中的簪子并不多,却每一株皆是夏无归亲自挑选的,但安潇湘却从不带这些玩意儿,平日皆是素面朝天,捆个发带出门,或是戴上玉冠,身上黑衣大人的男人衣袍。
夏无归将视线定格在潇湘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之上,褐金色的瞳孔尽是深究臆测,涌动着不敢自信的暗流。他微微偏头,扫上那首饰盒中,缓缓伸手,拾起一株海棠红玉簪,为潇湘别上。
许是太多年没做这等事,夏无归的手法生疏了许多,导致簪发接近半个时辰才做好。
即便拖沓了许久,潇湘还是满意地瞧了瞧镜子,嘴角扬起那熟悉温和而人畜无害的弧度,温柔似水,“你准备劝说百姓接纳我吗?”
将安潇湘藏匿在宫中将近一年,终于要对天下公布安潇湘还活着的讯息,在诸葛明空回朝祭天之时宣布,也能让懿城的所有百姓都瞧见这一幕。
夏无归并无过问潇湘眼睛的事情,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良久,才沉声道,“没有,你今日不要出宫了。”
潇湘的声音像一只淘气的小猫,柔软温和,又带着一丝微微上扬似傲娇的语调,“为何?”
夏无归缓缓倾身,从背后拥抱住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今日风大,孤怕王后被冻坏了。”
潇湘轻轻将手搭在他的大掌上,“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夏无归似乎思考了许久,他对上那双熟悉的蓝眸,“好。”
橙子与姗姗来迟的玻璃在一边听了许久,只觉得今日的皇与王后格外温存,分明昨日还在吵着要合离,今日便能一同梳头描眉了?
玻璃只觉得女人都是善变的,这一切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橙子却瞧出了许许多多的古怪,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诡异。
如今这天下百姓仍旧对安潇湘恨之入骨,夏无归便轻易要带她去游街,意思显而易见:不论你们接受还是不接受,孤的女人永远是孤最疼的宝贝。
以强劲的手段与天下的意愿违背,让别人不敢反抗,谁敢反抗便是与他夏无归为敌。
而与夏无归为敌,无异于是最恐怖的事情。但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国家最英明的君王,做了最不英明的事,便会声名狼藉,威望不复。
二人你侬我侬了片刻,便到了庭院用早膳,宫人们陆续端上了精美的膳食。
夏无归执起玉勺,熟悉的为潇湘匀了一勺血燕,放入她的碗中,她却只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显然没有要用的意思。
潇湘左右扫视了一眼,端起了眼前不远处的快乐水,抿了一口。
一抬眼,却又见夏无归与玻璃二人皆是怪异的神色,她搁下了快乐水,“怎么了?”
夏无归并未言语,而是一言未发的执起眼前的快乐水,顺着潇湘方才喝过的位置,轻饮了一口。他皱了皱眉,沉声道,“无事。”
安潇湘每日晨起时,都会准备一盅夏墨爱喝的快乐水,那味道惨不忍睹,而此时她自个儿喝了面不改色…
玻璃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快乐水,许久才面无表情地上前,“皇,明王到了。”
夏无归驻足片刻才转身,大步走向殿门,又回头深深凝视了潇湘一眼,才转身离开。刚跨过门外,便沉声道,“去请师尊。”
玻璃面无表情地点头,正欲离开,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又扫了一眼殿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地垂首离去。
看着那主仆二人离开,潇湘唇畔的弧度逐渐削薄,又淡至以往的若有似无。她慢慢起身,拖拽着绣工精致的华袍渡步走向殿门,望向了久违的天空。
阳光穿过指尖的缝隙,映照在那绝世无双的蓝眸上。她微微眯了眯眼,扫向一旁的橙子,“去瞧瞧小公主…”
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她又添了一句,“墨儿,墨儿喜欢吃什么?”
橙子满面狐疑,“主子,这些平时就您最清楚了,公主的膳食,素来都是由您一手制成的。”
潇湘想起夏无归玻璃与橙子怪异的模样,思索了一番,又回寝殿找到了那一方霜纱,戴了起来。
而后在宫人的带路下,顺利的找到了潇湘宫的灶房,吩咐道,“帮我备一份平日公主爱吃的早膳。”
宫人们面面相觑,那领头之人上前禀报道,“王后,素日公主的吃食,向来都是您一手准备的,奴婢实在不知公主的喜好。”
潇湘慢慢渡步,走过那整理地干净、井井有条的灶台,即便那华袍拖拽而过,也是不染一色。
安潇湘时常留在灶房捣鼓些什么,所以众人皆是将这灶房打扫的一尘不染,生怕懈怠了这位帝王的掌中宝,惹来杀身之祸。
潇湘将视线落在那满满当当的菜篮中,种类齐全。她随手挑起了一颗小南瓜,又扫了一眼四下宫人的反应,试探性地道,“今日,就用它做糕吧。”
宫人们点头,却仍是驻足于原地,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安潇湘素来以厨艺为荣,根本不会给身边人动手的机会,即便是简单的烧水,都要亲力亲为,从前每一回帮她,都要被她骂,并且罚出去劈柴。
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去帮她,连提出帮她都不敢说出口。
潇湘拎起那小南瓜,又看了一眼那菜案旁的刀,伸手轻松地拎了起来,学着方才来时宫人的模样,一手剁下了南瓜,砍成了两半。
而安潇湘能握起刀刃,实在是众人所意料不到的。王后已经许久没有握过刀了,实在因为她体虚,所以宫人一般都是在她实在提不起刀的时候,才提出帮她一把。
方才她一握刀,便有人想要上前帮忙,怎料她同以往的喘气儿不同,而是轻轻松松的提了起来,令人大吃一惊,大跌眼镜。
并且她握刀的速度与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利索,让人丝毫不觉得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且双目失明。
这下手快很准的模样真的是眼瞎了的人吗?
宫人们面面相觑,却丝毫不敢违抗她的意思,纷纷垂首。
橙子瞧不见眼前的情景,听这刀砸在菜板上咚咚咚的声响,有一些怀疑。
灶房中的人用刀素来是小心翼翼,哪有人敢这般大胆,咚咚咚的砸菜板?
于是橙子在众人的疑惑之中,身先士卒地一般说出了第一句话,“王后,您在用刀吗?慢些,小心切到手,您现在还盲着呢。”
听到此处,潇湘终于明白周围人怪异的脸色从何而来了,她当即顿了顿手中的刀,脸上的笑意柔和,“哦,是我大意了。”
说着,潇湘的手霍然一偏,将手割了个小口子,痛呼一声,“呀,切到了。”
“王后!”
一众工人当即便围了起来,将潇湘簇拥一团,手忙脚乱地为她包扎起伤口,“奴婢该死,竟让王后动这些无眼之物。”
说着,众人便纷纷跪了下来。
看着手中赤红的鲜血一滴滴落下、晕开,潇湘柔和的目色之中掠过一丝别样的光,她又迅速躲开了视线,合了合眼睛,将思绪定了下来。她迈着小步子,拖拽着华袍,慢声道,“无事。”
橙子熟门熟路的自袖口中拿出伤药,双手递上,“一会儿还要与皇一同游街,若是被皇发现您受了伤就完了。”
“谢谢,”潇湘接过伤药,礼貌地道了声谢,又回头吩咐了一句,“将我方才剁开的……煮了吧。”
潇湘从未触及过厨房,更念不出那南瓜的名讳。
宫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被切成片儿的南瓜,却也只能应了一声是。
见灶房的事儿处理完了,橙子才开始禀报潇湘今日的行程,“午膳前便要去游街,游了街便要去商会拜访,去茶坊走访,福楼面见,查探一番各铺面产业……”
“公主此时应当还在私塾,有老师爷在侧,游街怕是去不了,皇与老师爷素来不喜公主招摇过市,年来从未让公主出过夏宫的门,”橙子说着,又想起来另一回事,“刘言与墨白还在外头候着,等着与您一同去商会,带了五百人,准备将那块地包围,这一回绝对不会出事。”
想起触及商会的这些时日,接近每一回去商会,都会遇上刺客,橙子也说不出原因,只能将所有人都带上,先发制人,包围商会。
不仅有五百明卫,还有皇备的五百暗卫,数千双眼睛盯着商会,她就不信还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潇湘应了一声,又问了一句,“公主在星凛尊者身侧?”
“是,星凛尊者最是疼爱公主,与公主寸步不离。”
话至此处,潇湘的脸色微沉,却也是一言未发地点了点头。
刚走至门前,便瞧见不远处面色焦急的墨白与刘言,一见潇湘来到,当即便涌了上来,“黑衣大人,大事不好了!”
橙子皱眉,“别急,慢慢说。”
墨白手中握着一只机关鸟,他一边拆卸机关鸟,一边朝橙子问道,“公主此时在潇湘宫中吗?她会一同去游街吗?”
听到提及夏墨,潇湘当即望了过去,“公主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收到的帖子,说若今日游街,刺客便会来刺杀公主!”
刘言焦急的言语,终于引起了潇湘与橙子的重视,却还是有些不信,“千万双眼睛都盯着呢,谁有那么的胆子敢刺杀公主?”
“是商会会长与第一公子的帖子,许是王后拖他拖的太久了,他急眼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墨白看了安潇湘一眼,默默地道,“况且这种事儿他也不是没做过。”
的确不是没做过,商会一大圈儿人,千百双眼睛盯着呢,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安潇湘他都做得出来,并且不止一回,刺杀夏墨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游街这么重要的时刻,要她立刻来,显然是不想让她去游街。
但是,不论是安潇湘或是潇湘,她们的底线都是一样的——夏墨永远是她们心中的宝贝。
最不可容忍的,就是有人动摇自己的底线。
潇湘并未面露怒色,而是露出了很久以前那熟悉的温柔笑意,人畜无害的目光与弧度,隐约让人觉得有几分危险。她慢声道,“好,既然他不让我去,那我便不去。”
说罢,她转了一个方向,慢慢远去,“都别跟来。”
暗处,淼沝水越过一层一层浓密的树影,追随潇湘的背影,越过高塔,上了摘星楼,却见她正在眺望着远方。
淼沝水面若冰霜的偏头,看着潇湘调望的方向,正是望月楼。
从摘星楼,正好能望到望月楼的顶层,而从望月楼,也正好能望见摘星楼的顶层,远处那耀眼夺目的赤色飘摇,似乎在提醒着她,那个危险的男人,时刻会威胁她女儿的安危。
潇湘微微转身,正在淼沝水以为,潇湘终于要离开的时候,却见潇湘径直望向了她,声色温和而从容,“出来吧。”
见潇湘竟发现了自己,淼沝水显得有些惊讶,却还是走了出来,“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为了防止任何人在用千里香发现她,她将千里香裹上了一层蜡,味道也散发不出去,所以,近日暗中跟随安潇湘也从未被发现过。
“这很重要吗?”潇湘温和一笑,“重要的是,你当真还会纵容他胡作非为吗?”
此处的“他”是何人,显而易见,但淼沝水仍旧是面不改色,“王后,属下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潇湘笑意不减,慢慢扯下了霜纱,步步逼近了她。那走路的姿势丝毫不像是一个盲人该有的模样,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那笑意之中所遮掩不住的寒芒,更让人毛骨悚然,“好歹情深意重一场,我还不想对他痛下杀手,若他执意要动我的女儿,我自当要让他陪葬。”
这种眼神,是安潇湘从未有过的。
淼沝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既然知情深意重,您自然要回到公子身边,常伴左右才是。”
闻言,潇湘嗤笑一声。她慢慢伸手摸了摸淼沝水的脸,“真是一副好脸蛋,不过我更喜欢她被打肿的模样。”
淼沝水瞳孔微缩,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退后两步。她没有开口,但惊愕的目光却如何也遮挡不住。
见她似乎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潇湘才收敛起那危险的笑容,隐藏了黑暗的一面,却更让人觉得胆寒,“无妨,既然他想见我,便让他见个够,我会让他永永远远,都记得这个软香怀玉的女子,是多么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