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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白谷护着延光帝与诸臣的车马连夜奔逃。他打算东行至盐山县,然后调头南下,从滨州渡过黄河便能到山东青州范围,那陛下也就暂时安全了。一路浩浩荡荡车马疾行,天明时分,他们终于到盐山县。孙白谷不顾将士疲惫,转向南下的官道,下令继续行军。忽听山林间杀喊声大作,一支劲旅从南面奔出截断官道,箭雨猛然向宣大军迎面袭下。“孙白谷,老子在此等你多时!”随着这一声大喝,一员大将持着长槊便领军向宣大阵中冲来,正是唐节。双方交战,唐节杀入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接着,西面、北面皆有震天喊杀声响起。一队队瑞军策马追来,看旗号却是孟九。“亡国之君还想逃?!我家军师早已料到你的伎俩!”瑞军大喊着杀来,楚军士气陡然一落千丈。队伍中间一众大臣惊恐不已,啼哭不停,场面一片混乱。孙白谷忽然想到王珍带齐王离开的举动,心中登时有些茫然。“保护陛下!”他大喝一声,指挥亲卫营向唐节迎上去。亲卫营是孙白谷最精锐也是最忠心的人马。他们也是将个人性命抛诸脑后,不要命地便去拦唐节。那边孙白谷咬咬牙,领着神枢营和上直卫骑士,护着延光帝的马步便向东面逃去。他再也顾不上楚朝诸臣与王公贵胄,除了延光帝近旁的二十余个能骑马的重臣,一万余人尽数被抛下。~~“保护陛下!”“大楚万岁……”吼声从宣大亲卫营将士口中发出,他们一个个死战不退,以血肉之躯挡着唐节大军面前,又一个个慢慢倒下去。终于,唐节领兵杀光了眼前的亲卫营,浑身上下都是殷红的鲜血。他目光看去,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没头苍蝇一样乱奔的楚朝官员、勋贵、家眷……哭声震天,让人惨不忍睹。而东面烟尘滚滚,孙白谷已领着楚朝皇帝跑得不见人影。“追!”“三殿下,敢问这些人如何处置?”唐节看着这被围在战场上的一万余人,微微一滞。这些人是王珍与左经纶挑选的,大多都心向楚朝,或者位高权重,或者身份高贵……换言之,他们几乎是楚朝一半社稷。纵使唐节在战场上杀人无算,但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一时也没了主意。人群中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哀求,却也有人努力爬上马车,颤颤巍巍地站在上面大喊起来。“老夫为朝廷重臣,重负君恩,不能戡乱,唯有死耳!”说罢,他提起长剑便自刎而亡。人群中又是一片悲呼,不时便有人跟着自尽。“图功为其难,殉节为其易。吾为其易者,聊存洁身志。含笑入九原,浩然留天地……”一时间,大哭声中混杂着求饶声,求饶声中又混杂着慷慨赴死的辞世悲歌。唐节看在眼里,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他似乎有些被震撼到,嚅动着嘴唇,最后喃喃道“先押下……”唐节话音未了,西面的瑞军已扑上来,一阵箭雨袭下,惨叫声回荡开来,恍如人间炼狱。“奉军师之令,不受俘虏,杀无赦!”唐节转过头,想说些什么,却觉心中一片无力……~~京城。沧州之战的信报快马加鞭送到唐中元御案前。唐中元看罢,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这场对楚帝的围劫,耗费的时间、损失的兵力都已远远超过他的预料。同时,他没想到关宁铁骑有这样的战力……眼下的局面像是一匹他勒不住的烈马,向着未知的方向狂奔而去。关外的建奴、逃窜的楚帝、西蜀的张献忠、江南的郑元化……一个个难题和敌人摆在眼前,唐中元发现自己的兵力、粮草、威望都不足以控制局势。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听从李帛柏的建议先巩固西秦之地、囤粮练兵。也有些后悔没有再等一等,也许再等一等,王笑还是能领着许多楚军投降。这般想着,唐中元微微眯了眯眼,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王笑还有投降的可能吗?他现在人在哪里?~~京郊产业园。一辆马车停在道路旁。唐芊芊坐在马车上并未下来,她最近病了,伤风加上忧劳成疾,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样子。过了一会,唐伯望在产业园绕了一圈,上前禀报道“七殿下,园中的管事大多都被带走了,我们在京城时认得的那些老伙计已没剩几个,但王家老大还是留了人带话给你。”“嗯?”“是文有术,我让他过来说。”“嗯。”文有术本是文家掌柜,王笑抄了文家之后,文有术把文家藏银的地点招了,因此保全了一条性命。当时京郊产业园这边能写会算的人才不多,王笑便把他留下来给傅青主用。文有术‘履历’不太好,便一直没能成为王家心腹。但他也算产业园的老人,寻常事情也都了解。王珍出京时便将他留了下来。说来,文有术曾在五丰街煤铺对面的茶楼与唐芊芊见过一面,没想到如今再遇到,对方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别。“草民拜见殿下。”“说吧。”“是,王大公子离京时,曾对小的说,这京郊产业往后便交给七殿下了,账册等东西就在库房,小的……”唐芊芊并不想听这些,打断道“可有说王笑如今在哪?”“王大公子说,驸马爷……”文有术话到一半,唐伯望忽然抬脚在他腚上轻轻踢了一下。文有术才反应过来,忙道“他说怀远侯想必不日就会归来。”“真的?”“是,大公子说,王家二公子得到确信,已派船去接……”唐芊芊分不出王珍是不是在诓自己。又或许,她并不是分辨不出,只是并不想去分辨。良久,她掀开车帘,看着门头沟的一草一木,忽觉有些茫然起来……~~同一时间,沧州城以西,阜城县。神机营、关宁铁骑、山东兵马跑到这里,终于暂时离开瑞军攻势范围,开始变道往南,向济南府出发。秦山湖盔甲上的血还未拭去,提刀便奔至王珍身前,喝问道“孙白谷要卖我们关宁铁骑,你知不知情?!”王珍苦笑一下,默然以对。王珠策马向前,冷笑道“怎么?替你解围,你却来问我们?”秦山湖眉头一皱,却是喊道“我秦家儿郎绝不怕死,但若要我等掩护陛下逃跑,大可直说N必在当时出城作战时放言哪一路先破敌便从哪路走?”“你自去问孙白谷。”王珠道。“老子问王珍知不知情……”“四弟!”秦山海喝令一声。“四叔……”秦小竺听到争吵,也是策马赶上来。“大哥。”秦山湖转向秦山海,道“王珍一无官、二无爵,我们敬他是侯爷兄长才听他指派,要我们杀敌报国可以,却没有把人当棋子摆弄的道理……”“别说了!”“我知情。”王珍忽然应道,看向秦山湖又缓缓道“我与孙督帅商议时,一开始就没打算从南面逃,因为吴阎王必定着重防守关宁铁骑。”“为何不告诉我们?”“怕你们心有顾忌,不敢深入敌营。”“信不过就说信不过,顾忌个蛋!”秦山湖忿忿骂了一句。他自己非要问,此时真问到了答案,却也有些不知如何应付。啐了一口血水,拨马便走。“侯爷就不像你这样……”王珍脸色有些发苦,下马便要向秦山海赔罪。如今丢下孙白谷,他心中也极内疚,加上许久没有歇过,没走两步,脑中一沉,人便晕倒在地上。那边又是一阵忙乱,王家这边便又有人出来与秦家呛了几句……秦小竺见了这一幕,便有些难过。她转头看着后面淳宁的车驾,在心里又问了一句“王笑……你人在哪里啊……”~~盐山县以东。马蹄翻飞,孙白谷领着延光帝一路向东逃窜,终于无路可逃。目之所见,眼前是一道巨大的海岸线。海上波涛汹涌,天地间响彻着海浪之声。身后追兵绵绵不绝,孙白谷已经没有多少人马了。这一路东逃,麾下的人马不时被调去断后。至此,宣大只剩不到两千骑兵,神枢营亦是只剩一千余人。另外,一群文武大臣也被丢得所剩无几,只有寥寥几名重臣还在。队伍中延光帝的御驾轮子也已松动,咯吱作响。孙白谷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他看着宽阔的海面,忽然便想到宋末陆秀夫负帝投海之事……千古江山,竟是又要重蹈覆辙?他想着,眼前一片朦胧,翻身下马,解掉盔甲,在延光帝的身前跪倒,重重磕了一个头。“陛下,罪臣剿匪不力,今日愿为大楚死节。”一句话说完,他站起身,重新穿戴好盔甲,持刀转向西南方向,望着远处奔来瑞军站定。“我等愿随大帅死国!”一声声大喝声中,两千宣大军或站在孙白谷身后,或围在御驾旁。车帘被掀开,延光帝终于缓缓下了车驾。他整个人像是苍老了二十岁,身子佝偻着,除了那身明晃晃的龙袍,浑身上下已无半点帝王之气。“朕……”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朕无颜见列祖列宗……”一句话说完,延光帝迈开腿,向海岸走去。“拦住陛下!”诸臣才大喊一句,却见那边反军已冲了上来……“杀楚帝!”“保护陛下……”厮杀再次开始,每个人都陷在狂热当中。血战中,孙白谷盔甲已被斩破,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他眼前一片血红,想回去看看陛下,却被人一刀砍在腿上,他半跪在地上,缓缓转过头,眼前只有战斗中的混乱身影……突然。“轰!”一枚炮弹划过海面,击在瑞军之中。楚军一愣,转头看去,只见三艘海船不知何时已停在海面上。海船上,几杆大旗迎风招展。“大楚、怀远侯……”“是……王笑?”a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