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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悬影秦”字青灯的马车慢慢行驶着,车外人声喧闹,车厢内却不闻半点声息。沈梦华低眉垂目坐在马车一角,不时悄悄瞥一眼对面秦桓,又看看坐在另一角的女儿。孩子心知父亲不喜自己太过依恋母亲,自上车就独坐一隅一声不响,之前宴上母女二人有多亲密,现在就有多生分。沈梦华看在眼里,只觉心内郁闷堵滞。今日七公主寿宴,赴会官员多有带家眷子女,方才在宫门处等候上车之际,她亲眼见到御史台一位大人满眼温柔地将自家夫人扶进车中,又抱起幼女一并进了车厢。再看秦桓,就连人前做点样子也不肯,站在宫墙下阴郁着一张脸,半声不吭,将身侧妻女视若无人,好歹车来了没有当先一甩车帘便登,还知道妻女上去了才随后而入。
淡青车帘来回晃着,远远近近时而能听到叫卖人声。沈梦华掀起一角望出去,见转过街口便是侍郎府所在的街道,不由捏紧袖袂,心觑着秦桓面色,懦懦道:“官人……官人?”
一路假寐的秦桓睁开眼,漠然抬眸。沈梦华熟知他性情,忙斟酌着语气用词道:“今日难得宛如也跟着出了府,妾身想着,不然带宛如回去看看外祖父母……母亲父亲实在想念宛如……”见秦桓重又垂下眼睫,眼角眉梢挂着一副冷淡,她心里略微发慌,更攥紧了罗帕,咬唇又道:“只是带宛如去见一面,算是尽点孙辈孝道。自从正月里去了一遭,到如今也有四个月了……只这一次,宛如好久没出府,权当是散散心……今日课业不会耽搁,晚上回府,妾身必会亲自给宛如补齐……”
她语无伦次絮絮着,半不见秦桓有什么反应,自己心里反倒愈发忐忑不自在起来,禁不住看向女儿。秦如月在母亲开口之际,就不错眼珠地心望着父亲。孩子眼中失望浮起得早,也消兔快,等沈梦华看过来,她带有安慰地朝母亲甜甜一笑。沈梦华晓得女儿心思,只觉苦涩尤甚,遂鼓足勇气,又诺诺叫一声“官人”,声中带了乞求:
“官人,……宛如终是孩子,她外祖母病体才有些起色,看到宛如心里高兴,不定还能好得快些……”
她话犹未尽,忽见秦桓抬眸看过来,狭长眼中尽是冷意。沈梦华不禁登时敛声,唯唯垂眸看着袖口上细密花纹。
“早些回府,莫带着如月在外乱转。”
沈梦华惶惶看向秦桓,秦桓已撤回视线,撩起车帘向外淡淡道:“停车。”
马匹一阵嘶鸣,车辆停在道旁,秦桓径自起身,竟是要下车。沈梦华未及多想,脱口便问:“官人这是做什么?怎地不一同前去?”
“回府。”
丢下两个字,秦桓便出了车厢,就听他在外不耐烦地吩咐,命从人嬛婢好生送夫人姐往罗衣街去。沈梦华迟疑着揭起垂帘朝外面一窥,见秦桓负手独往侍郎府行去。马车随即辘辘调转,那个背影也再看不见,沈梦华慢慢吐出一口气,放下帘幕,秦如月早已挪到她身边,静静搂住母亲胳膊。车内仍是寂静无声,但不复先前压抑,沈梦华眼中漾起几分温柔,反手揽过女儿肩头,安然而坐,听得车外街市喧闹声渐远。
马车在沈宅前停下,沈梦华携秦如月下了车,见宅门虚掩,未至近前,已听到院内笑语不停,她颇感意外地与合碧对望一眼,合碧也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她看看门扇,又看看沈梦华,喃喃道:“……不会是夫人吧,夫人……何曾这般笑过?”
从到大,母亲总是一派不苟言笑的威仪,至多扬一扬唇角,几时笑得如此开怀?沈梦华心下猜度着不敢贸然进去,合碧深知姐的性子,不加多问遂上前叩门。叩了没几下,便闻一名妇人在里面扯着嗓子应着:“来啦来啦!”又似是跟旁边人道:“定是老爷回来了!今儿怎么回来得早……”话间已来到门口霍然把门拉开,沈梦华见是一名四十上下的仆妇,不由一怔,从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一位下人啊?合碧也愣了愣,反是那仆妇当先堆下笑来,声音敞亮地欢喜道:
“是姐回来了吧?——瞧我这笨嘴,哪是姐,是姑奶奶——夫人,姑奶奶回来了!这必是姐了,快进来快进来!”
乍遇到这种爽直的热情,沈梦华竟一时无从适应,只轻一点头拘谨地笑笑,遂牵着秦如月跟在妇人身后进了院子。入目的石径干净整洁,两旁草木茂盛,花开得五颜六色,一眼看过去,院中石桌旁竟坐着许久不曾下床的沈夫人,此刻笑意未褪,毫无以往每次见面时的恹恹病态。沈梦华惊愕不已,由着秦如月松开自己手,欢笑着奔上前去脆声叫道:
“外祖母!……”
沈夫人眸色鲜有的柔和慈祥,她伸手抱注子,抬眸看看分外局促的沈梦华,难得没有训斥,好声好气地问道:“今日怎么带上宛如来了?”
“今……”沈梦华甫一出口,蓦地意识到声色太过细微,好似唯唯诺诺般,忙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今日去赴七公主生辰宴,刚出宫,顺路带着宛如过来看看。母亲近来可是好些了?”
“这几日倒是觉得爽利了许多。”沈夫人罢,再不看她,一上一下端详着秦如月,蹙眉道:“怎么这样瘦,脸上一点肉都没樱平日里饭食可还行?”又向沈梦华嗔怪道:“正月里那次来我就宛如太瘦,让你多给她补补,赫赫侍郎府,连个孩子也养不好么?”
沈梦华口中正支吾着,那仆妇已送上三盏热茶,觑着秦如月笑道:“夫人这的哪里话,姐这样刚刚好!瞅瞅这有骨有肉的细巧身子,大了保准是个美人儿!夫人没见我那丫头,当初跟姐这般大时那才叫瘦,她爹给她起了个诨名,叫芦柴棒!”完管自哈哈笑着将茶盏捧到沈梦华面前,“姑娘喝茶罢,倒是快坐啊!”
沈梦华忙接过茶盏在一旁石凳上坐下,轻啜几口茶,讪讪一笑迟疑问道:
“你是……我看着你面生,不知……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