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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铺满了院落,间有轻风拂动着花草微微摇颤。饭厅内父母同坐,爱女在侧,沈梦华时刻紧绷的心神松弛下来些许。
桌上摆着热腾腾一只海碗,豆香充盈屋室,沈梦华忍不住咽口唾沫,同时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对某种菜食产生了期盼。
郑氏端着一只竹篾从后院过来,进到厅内眸中神采奕奕,一面布筷一面道:“这是俺老家那边儿的吃法,豆腐就咸菜,可香了!”又将竹篾摆在秦如月旁边,“新鲜烙的火烧,姐趁热尝尝啊!”话间,合碧手里托个木托盘也进来了,走到桌旁,郑氏把上面一凉一热两个菜拿到桌上摆放好,对沈梦华笑道:“这炒佛手瓜和拌拉皮,也都是俺们那边做法,姑娘尝尝。”沈梦华一瞧,那拉皮五颜六色的多了几样配菜,确是跟本地的不同。
沈夫人极熟稔地取过一张油纸,拿起火烧满怀慈爱地递给秦如月,郑氏在旁布着菜,犹跟沈夫人笑不止,见沈梦华不动筷,忙笑道:
“姑娘吃啊,尝尝咱们景丘风味!”
沈梦华舀了一点碗里炖菜仔细端详,踟蹰问:“这……是豆渣炖的么?”
“差不多。豆子泡开磨烂,上锅馇得差不多熟了再放上菜。现在正是新鲜荠材时候,若是俺老家,就得吃苔材,那才鲜正!苔菜馇的豆腐,新摊的米面儿煎饼,卷上咸菜,那个香啊,任谁吃了都好!”
沈梦华见她得眉飞色舞,不禁一笑,照她所言就着特制的咸菜吃一口豆腐,嘴里顿时蔓延开馥郁鲜味,米香菜香、豆香椒香、还有方才她没辨出的芫荽香,杂糅一起,直教人津液不断,恨不能囫囵吞下,又想细嚼慢咽,不放过每一点鲜香。
“冬时候,最好就是一家子坐一起,吃豆腐卷煎饼,真是暖和啊!……”郑氏意犹未尽,滔滔不绝,“啧啧,秋留下来的萝贝,从窖里起出来,跟豆糊一道火慢慢煮,及赶馇出来,又香又热乎!可惜这边莫得鏊子,不然咱们就能摊煎饼卷着吃了!”她着,忽见合碧站在一边听得出神,拍手恍然道:“我怪不得劲的,丫头你就别站着了,姑娘都吃开了,哪里还用伺候?你也吃去吧!走走走上后头去,锅里还有的是!姑娘,我带合丫头上后头吃去?”
沈梦华忙咽下一口,向合碧笑道:“你去吧,安心吃饭,不急的。”
“就是!姑娘回来一趟,可不得跟老爷夫人多体己话儿?”郑氏完扯着合碧亲亲热热往外走,忽想起什么,回身对秦如月笑道:“我看姐尝着肉火烧不糙哈,要是喜欢咱们再烙!”
少了郑氏在旁絮絮叨叨,屋内霎时寂静下来,仅有的几句对话也不过沈夫人或沈老爷关怀秦如月,让她多吃些。秦如月一个七岁女童,胃口再好,也第一个停了筷,只要去找郑氏,沈梦华仔细为她擦净双手,叮嘱几句,目送女儿步态轻盈地打开门往后院去了。她收回目光,缓缓擦拭着手指,踌躇一刻向父母笑道:
“郑氏的手艺,真是不错。”
“可不是,可不是。”沈老爷连应几声,父女相觑,再无话可。沈梦华待要起身,忽见沈夫人开始收拾碗筷,忙道: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我去叫合碧来,……您坐着啊!”
“你没来时,郑家的都跟我和你父亲一桌吃,吃完也一道收拾,正好消消食。”沈夫人推开她的手,目不旁视,“年纪大了,不能贪安逸,躲懒不得。你也别忙着坐,既然回来了就还是我沈家女儿,过来学着收拾,完了随我去院子里走走。”
沈梦华不敢有违,好歹将残羹碗盏送回后厨,见郑氏一边洗涮,一边眉飞色舞地跟秦如月讲景丘旧闻野传,秦如月听得出神,手里捧一钵果子也忘了吃,眼眸烁烁,以往的老成持重不再,终是有了孩子该有的形容。沈梦华看在眼里,心中稍觉宽慰,以至半扶着沈夫人往院子里走时,也没觉太多拘束。此刻夕阳在屋后全落下去了,残霞横过际,空中云影斑驳,草中虫鸣渐起,别有一番静谧,沈梦华随沈夫人走在径上,心中默默道:
“宛如孩童心性还是有的,没被她父亲打磨干净……”
“今日去了公主寿宴?”沈夫饶语声打破沉寂,淡淡的带点冷嘲,“宴上云集的都是名流权贵的家眷罢?”她扫一眼陡然紧绷的沈梦华,一声嗤笑,“我猜着就是,你怎么可能撑得起台面?堂堂三品侍郎的夫人出自破落商家,指不定怎么受人背后耻笑呢。莫旁人,只怕姑爷也头一个瞧不上。”
沈梦华面色隐约发白,咬紧牙关,低低道:“侍郎并无此意……”
“他能没这意思?处处管辖宛如不肯放松,还不是嫌憎咱们落败了,不想让孩子多有往来?当年不过一个礼部吏,转眼荣登三品官位,必然嫌咱们配不上他家,也不知你——任人拿捏的性子,倒能无失无过地安然混了这些年。”
安然?……沈梦华内心苦涩一笑,哑声道:“侍郎他,不甚在意岳家贫富……”
“世人嫌贫嫉富多的去了,他能这么看得开?!”
沈梦华听着母亲冷笑,脑中却是秦桓素来冷漠的面庞孔。她有种直觉,秦桓当真不在意自己家世贫贱与否,他似乎从没有过在乎的事。
“……还以为秦家是多大的士族么?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士族!……”沈夫人犹絮絮不断,沈梦华听得陡生一股烦郁,恨不能甩开她赶紧回府,旋即又连连暗斥自己不孝,竟听不得母亲的些许抱怨了?她深深呼吸一气闷头前行,蓦地一个久违的名字闯入耳中,她低垂的眸子倏然投向沈夫人,脱口问道:
“什么?……表哥,表哥怎么了?”
“莫看你表哥升做司隶,人家可没忘记京中亲眷。之前我还当他不屑跟咱们来往,却是因为初回京,家里还没安顿妥当。昨日赶上休沐,便带着你表嫂和侄儿来探望我们,还带了不少东海方物,偏巧有几样是郑氏家乡东西,郑氏欢喜得很呢。”
“表哥……可还好?”
“看上去瘦了些。倒是他那儿子欢腾得紧,上蹿下跳,把我烦得够呛。”
“男孩么,皮一些也是有的……我记得,那孩子名是荃儿?怕不得六岁了罢?”
“刚过了六岁。”沈夫人罢,再无意继续谈论柳家事宜,又起大姑消息,沈梦华听得漫不经心,独自想着沈夫人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的柳明昭近况。
多少年过去了,脑海中每每浮现柳明昭的音容笑貌,沉寂已久的心仍会悸动不已,一如少时。他如今什么样子了?变化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