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抗御的原因,域名改为dsyq.org/感谢收藏^_^
杨兰陵着话走回阁内落座,取一盏香茶轻抿几口,眼睫低垂似在沉思,一改此前游园赏景时的轻松欢快,重回平素端持守礼的举止。半刻,她抬起双眸望着范景原安然道:
“我看公子这一下来,好像有许多话想问我。趁斗技尚未开始,公子有话请讲,我或能回答一二。”
范景原避而不看她,端起一碟点心递给慧言,让他去门外候着。杨兰陵不禁失笑:“公子要问什么机密事,要如此心?”
范景原笑容微敛,眸色凝重地缓声问:“你是不是打算赎身了?”
杨兰陵一愣,随即莞尔道:“若是寻常人有此问,我断不会。可公子么……偏偏是我最堪信任三五人之一。”她低头把玩着手中茶盏,沉默片刻才正色问:“公子看出来了?可是我平日言行有疏漏?”
“姑娘言行上并无异样,我只是注意到姑娘近来对坊中有些事分外上心——特别是对凤姑娘。”范景原一边仔细观察着杨兰陵,继续道:“我记得姑娘曾言,坊中十余人唯凤姑娘最堪大用。姑娘近几日编排新戏似有将正旦让出的意思,这次华屋会极力推举凤姑娘同去竞比,今日言谈又屡屡提及对日后的期许。凡此种种,令我不免往姑娘萌生退意方面联想。不过这都是我胡乱猜测,并未与他人言,姑娘大可放心。”
杨兰陵低头不语,范景原也不催问,一时间雅阁内分外寂静。
“我从宫宴后便有了赎身之意,因知三娘不会轻易放我,所以只得暗地里慢慢布置,唯恐被人察觉。”杨兰陵眉头微拧终于开口道,“我还以为如此行事已足够隐蔽……可若是有心人观之,不过伎俩罢了。”
范景原听她爽直承认,心中没来由一紧。他咽口唾沫故作平静问道:“姑娘既是赎身心意已决,想来离坊后的去处也早就敲定了罢?”
杨兰陵垂眸看着桌上果品,慢慢道:“清明时我便跟公子提过日后设想,自置一所院落接待熟客;公子亦曾应允,若过我独院必当拜访……公子没忘吧?”
“……我没忘。”范景原艰难挤出短短三字,心端详着杨兰陵神色。他尚不能断定自己在杨兰陵心中的分量,再三掂夺,藏在心底已久的那个念头促使他委婉问道:“姑娘可曾想过,赎身后未必只有自立门户一条路走?”
半晌,杨兰陵低低回道:“想过。”她抬眸向范景原微微一笑,“风尘中人,除却自立门户,就只剩嫁人做妾了。”
她轻吁一口气,正色道:“实话,清心街上女子,十有八九都指望嫁得一户好人家安度此生,只是嫁人后的处境反比赎身前要艰难得多。我在清心街这些年耳闻目睹,真正平安顺遂的没有几个。要么正室难容,要么故人心变,要么困于长辈作梗……身为歌女乐伎,就算再洁身自好,可一日为下九流人,即便赎身,终生也难与‘风尘’彻底断开,这段过往日后将会成为人人指戳的把柄。”
范景原默然片刻,缓声道:“我……我本以为姑娘性情豁达,不会在意他人口舌。原来,姑娘还是在意的。”
杨兰陵淡然轻笑:“公子想岔了。我从不关心他人如何看我,但既是与后半生息息相关,我总得仔细思虑。我不想下半辈子数十年都在风言风语里过活,就算我心大,听多了终究心里发堵,倒不如干干净净独自一人,谁也管不着。”
“那你……就从没想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杨兰陵轻声念着,看范景原的眼神分外冷静,“人皆道这一联诗写尽情深义重,却忘了原作背景是卓文君因司马相如负心而以诗寄情,决然两断。由此可见莫管从前如何应许盟誓,也不过口中言,轻易就能抛却。所以啊——我何苦将后半生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盟誓上?我所求的是自在。”
范景原微不可见地一蹙眉,心沉沉欲坠,却无言分辨。杨兰陵得不假,世间最反复无常的便是人心,纵使他当下清楚本心所愿,也难断言日后秉持不变。但要让他因杨兰陵轻飘飘几句话便打了退堂鼓,他实在不甘。
“姑娘所言固然在理,但景原仍有一言相询。”他下定决心,郑重道,“请问姑娘,若有一人愿与你倾盖白首,纵有人阻挠也绝不相负,姑娘可会舍下顾虑,行嫁人这条路?”
“我还是那句话,信盟誓,不如信自己识饶眼光。就算我选择嫁人,也要选一个堪信的。如此,即便日后再生波折,也怨不到旁人头上。”
楼下渐渐嘈杂起来,一干贵客陆续到达,阁门外也频频传来脚步声,夹杂着喋喋语声。杨兰陵展颜一笑取过茶壶,故作轻松道:
“八字还没一撇,公子就跟我讨论起日后着落了。且先看看今晚凤官儿能拼到什么名次再罢。若她不能一鸣惊人,我还得另想法子。前途莫测,公子莫若先安下心来,看擢选魁首的第一擂?”
范景原颔首应是,两人各自将心中波澜掩去,相视一笑。凭栏观望,楼下简座俱已客满,二楼一圈雅间也相继有了人影。歌台上,厮做好最后检视便落下纱幕,依稀可闻后台的咿呀调弦声。
慧言在阁门外一面吃点心一面看来往的锦衣贵客,正看得兴起,便听屋内范景原唤他。待要进门,忽见楼梯口又上来两人,一位面熟得很,像是杨兰陵那位姓洛的师父;另一人戴面具不辨相貌,但观其衣着身姿似是位年轻的公子。
“洛先生就是为这公子要了陵先生名下阁座吧?”慧言心里嘀咕着,看着那两人在一位妈妈的殷切引领下进了雅阁,自己也应声进门。
范景原也没什么吩咐,不过看他年爱热闹,让他进来一并观赛。时辰将近,楼苑中语声渐消。忽听帘幕后一声琵琶裂帛,垂帘随之徐徐拉开,露出端坐台中拨弦如碎珠的艳妆美人,华屋会最后一场角逐魁首名位的竞赛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