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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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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字音终结,宇文凤锵然收鞘,呆呆站在厅内好似出神,高衍连声轻唤她才收回散漫目光,向上施个礼便将长剑塞给内侍,踉跄回席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不顾穆云苏担心的询问,埋首在桌上。

混混噩噩趴了不知多久,其间似有人在耳畔话,又好像有人在轻抚自己背脊,她懒怠搭理,听凭泪水慢慢洇湿袖袂。一旁穆云苏见她没反应,只得收手,起身禀道:“回父皇,清祥怕是醉了,不然送回府里歇息吧?”

“不可不可。”宇文晖忙道,“醉酒后最易招风,万不能大意。不然先让清祥自己坐着,等下差人取披风来,再做打算……儿臣看清祥只是困了些……”

睿夫人觑着乾帝的面色,吩咐苏若道:“去命人预备轿辇,再寻斗篷备好,待席终后,好生送七公主回府。”苏若低声领命退下。

厅中宴席继续。太后因年老倦乏,又坐一刻当先回宫。其余众人悄言笑,皇子间相互敬酒,其乐融融,独乾帝慢慢扫视厅中人,最后在宇文凤单薄的背影上停留半晌。

宇文晖正跟左右几名宗亲子弟笑,就听皇后与德妃叙话,间或几句传入耳中,提及众皇子子嗣绵薄,和王已经成人,也该商议纳正妃了……他尴尬笑着,敷衍过众人打趣。乾帝听见皇后所言,也问了几句,便都转向宇文晖。

宇文晖无法,苦着脸起身道:“父皇,母妃,儿臣还不想立妃……立了王妃束手束脚的,您就让儿臣再逍遥几年罢。”

德妃不轻不重地笑斥他几句胡,望向乾帝道:“陛下,依臣妾看,还是等晖儿加冠礼后再议立妃一事罢。看晖儿如今这样,只怕娶进府里,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宇文晖支起耳朵,听闻乾帝松口,不由放下一口气暗道好险,举杯压惊,眸光过处,瞥见宇文凤昏昏沉沉坐起来,似是被方才笑声惊扰,一脸不愉外,两眼依稀发红,倒像是哭过的。他待要暇眸细看,便听上首乾帝一声沉叹,道:

“朕自入秋以来,总觉力不从心,可见是老了。登基二十余年,孙辈寥寥无几,玉琢倒是儿女齐全,京中皇子除却晋王再没人能育皇嗣,好在庆王有了喜讯……”

“父皇喝多了,借酒消愁,又得感慨好一阵……”宇文晖暗自想道,“还是三哥聪明,趁皇祖母回宫的当儿请告恐夜深寒凉,带三嫂一同早退回府了。剩下的就耗着罢……”

他踏踏实实坐正当些,安心拣了一只团脐大的蒸蟹心掰开,挑蟹膏吃得正自得,就听皇后悠悠道:“陛下,起和王婚姻,臣妾倒想起来,清祥今年已然十八,可以议婚了,不知陛下意属如何?”

“清祥啊……”乾帝瞄一眼仍呈茫然之态的宇文凤,点头道,“是该论嫁了。当年玉琢出嫁也是十八……”

“陛下,依臣妾看,京中少年翘楚英才济济,可从中择选一位驸马,如此,待清祥出嫁也能常回宫看看。”睿夫人不动声色道,“清祥论起来可是陛下幼女,若跟玉琢姐妹似的嫁到边疆邻邦,臣妾可舍不得。”

乾帝捻须沉吟,深以为然道:“明年二月春闱,也该留意着些了,若有出类拔萃的,会试里着重拣选,朕再从前三甲里仔细挑挑……状元榜眼探花,想来人品总差不了……”

“清祥嫁个文弱书生?她如何受得了……”宇文晖端起酒盏摇摇头,不由扭头去看宇文凤,就见一道碧色衣影闪过,方才犹一脸懵怔的宇文凤,竟倏然离席冲到厅中跪倒,高声道:

“父皇,儿臣不愿!”

宇文晖登时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厅中人皆满面惊愕,宇文凤浑然不觉,紧盯住乾帝坚决道:“儿臣不嫁,就算是潢贵胄,儿臣也绝不嫁!”

厅中一片压抑的死寂,是以环佩相撞声格外刺耳,宇文晖闻声看去,见晋王起身恭敬道:“父皇,依儿臣看清祥定是醉得不轻,让她回府歇着罢。”

乾帝眉宇间布满阴霾,重重一顿酒盏,未及出言,睿夫人已扬声道:“清祥,婚姻大事岂容你乱讲?莫呈孩子意气,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为你做主。来人!七公主醉酒,扶她先回怋甄宫里歇着!”

几名宫女忙上前劝扶,均被宇文凤推开,她跪立得愈发挺直,声音清脆:“儿臣没醉!儿臣只想,似什么状元榜眼、皇城贵胄,再是才华横溢声名远扬,也不过陌生人,互不相识,更不知性情喜恶,如何能长相厮守!若所嫁非人,还不如一辈子不嫁!”

众人眼见乾帝面色陡变,几乎同时,睿夫人、穆云苏、宇文晖一齐出口叱道:“清祥!不可胡言!”

宇文凤置若罔闻,仍旧直视乾帝越发阴鸷的面孔,眼含倔傲:“要嫁的人是我宇文凤,跟那驸马共度一生的也是我宇文凤。我没那么大义,跟五姐似的连自己下半生安乐都保不住,被用来换取朝廷稳固,边疆安宁!”

她此言一出,厅中缺即惊得如遭雷击,个个噤声。乾帝恼怒地连连点头道:“好\好!……朕没想到,七公主竟有如此志向!睿夫人,你听听这满口的忤逆猖狂,这便是你素日教导的吗?!”

睿夫人面色一白,立时起身跪倒,急切道:“陛下明鉴,清祥以前绝不会如此,想是这些日子在宫外住得性子野了。无论如何,臣妾也有管束不严之罪……”她横眉扫向宇文凤:“清祥,你听听自己满嘴里的,可还记得自己公主身份?9不快向陛下告罪!”

宇文凤蓦地立起,大声道:“我不过几句心里话,何罪之有?!父皇这些年不问青红皂白,对白氏九族上下怨怒全栽到皇兄头上,百般打压记恨不休,如今干脆把人流配皇陵,一切种种我都忍了;你们硬给我套上的规矩,我也守了;我退让得还不够吗?!如今,我不过想为后半生挣一个自在,我只想求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仅此而已!你们……”她哽咽了一下,“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乾帝两手抖起来,一声怒斥,狠狠砸下一只茶盏,宇文凤不再二话,起身就走,内侍纵然想拦,终碍于她公主身份,只得眼睁睁放她踉跄离开,徒留满堂噤若寒蝉的宗亲,和高居上位恼羞成怒的乾帝。地上破碎瓷片间,茶水蜿蜒流淌着。窗外一轮圆月孤独地悬在半空,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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