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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霖入内回话时,红衣便将同行的嬛领到厢房好生招待。嬛不过十岁出头一派懵懂,红衣三言两语便把自己想知道的打听了个罄尽,譬如萧明熙几时到的尚华?打算耽搁多久?这次回来是预先知会过京中人,还是临时起意匆匆而至?
“先生是盂兰节当回的京……很突然,根本没提前送信,我们都以为先生要在北疆待到年末呢!……先生前几日刚派人去金陵接二姐了,一定是要在京团圆过年啦!”
红衣应付完嬛心里沉甸甸地,止不住翻来覆去想,陈清死因至今不明,偏逢萧明熙卡在盂兰节回京,那这一切可会是萧明熙的操弄?萧明熙背后……会不会有秦宛月的授意?几个疑问盘踞在她脑中,使得她一整上午时不时地走神。
顾偃下晌诊过平安脉后,转请红衣在安神香里新添莲华根和水英子,两味都是安神的药材,配入香料可令人宁心安养。红衣拿着药方去香房,打算在用量上稍作调度,力求各色香药气息融合的同时药性不减。
“这是顾大人新开的方子,之前的安神香都要重调。香药可还够么,若有什么短缺一并列出来,着人去采办。”红衣对柳溶交待完,走到存放调香用具的木柜前依次查看。柳溶飞快找出账簿,比对着药案道:
“昨刚核查过,莲华根和水英子都不是常备香药,自然得去采买。还有青芷和萱草也都不多了,这两样便是调寻常香片也总能用到……再就是紫芜茎。一共就这五味,再没旁的。”
红衣要过账簿看了看,蹙眉问:“紫芜茎?府里何时有过紫芜茎?”
不等柳溶答话,羽环急忙道:“紫芜茎是之前云潇堂送来孝敬娘娘的……”
“想起来了,刚好是姐姐去别庄给娘娘取玉玦那。”柳溶恍然,“娘娘还这香药极好,当时就调了一份香,都等不及姐姐回来在旁搭把手。”
红衣手一顿,柳溶无心之言让她心里忽生敏福那自己难得不在府,云潇堂便送来这等名贵香药……那玉玦可是秦宛月从带在身边无比珍视的东西,多少年从不离身,怎会就落在了别庄?况且取一枚玉玦,何须将自己遣去,府里难道没有年长的嬷嬷吗?
“紫芜茎确实难得。娘娘那调香的记档呢?”红衣继续翻着账簿,面色如常笑道,“我看看娘娘如何配制的这等好香药。”
红衣近来一直情绪低沉,柳溶见她今日难得有兴致,连忙找出记录薄,羽环不好阻拦,唯能冷眼瞅着红衣面色。柳溶翻了几页殷勤地找出那日的记档,指点着笑道:“我记得云潇堂还送来好几种香药,名字都新奇得很……在这儿,姐姐看,香药七种,记为海河子、燕草根、朱兰、风草叶、紫芜茎,还有这是……”
“琉璃葛头苞、金钱花蕊,七种香药各一两。”红衣讨过薄子亲自查看,心中疑云迭起。别人不知,她却清楚云潇堂底里,若无秦宛月授意,云潇堂怎会费力送来这些上等香药?
她心里揣度着,面上平静依旧,问出这几味药存放所在,对两名丫嬛一笑道:“好了,你们都去歇着罢,我再核对一下。”
待两人走开,红衣合拢屋门将七味香药寻出,依次开盒验看,除了紫芜茎几乎用尽,别的根本原封没动。
”莫名其妙,让人费劲找来这许多却只用一样……”突然一个念头迸进她脑知—“欲盖弥彰”,她不禁吓了一跳。细细想来,这个猜测并非毫无依据。红衣面色有些发白,再度取过记录簿子与账簿一一核对,终于发现其中出入。有几种香药的数目跟实际存量不一致,更有两味药性相恶——她紧盯着簿上字迹,心下明了:记档被人动了手脚。
秦宛月究竟在掩盖什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红衣眸色暗沉,捻起香药仔细辨别着气味,终确认这几味药都或多或少带着些酒香,却不知是何效用……酒香——她蓦地记起孙莫岚那封语焉不详的短笺上所言,陈清离世当晚的酒水有蹊跷l衣一凛,接着心便狂跳起来。
柳溶羽环前脚出了门,羽环后脚就推脱解手先走一步,急急忙忙找到寒竹,将方才情景一五一十跟她了,惴惴不安道:“姐姐,这可不关奴婢的事,实在是拦阻不得……”
寒竹沉声道:“不关你事。我只问你,红衣确实讨要娘娘那日调香的存档看?你那日可是按照娘娘吩咐改的?”
羽环支吾片刻,心翼翼道:“当时娘娘给的目录中有一样香药库存里没了,奴婢就另选了一味记入存档……奴婢可不是胡乱记的,到底在香房伺候有些日子,记得红衣姑娘过几味有益无害的药名,这才替换上。”
寒竹情知怨她不得,因那日时间紧迫,改完档后没来及给秦宛月过目验看。听得羽环替换的是有益香药遂没往心里去,只问了问药名便打发她回去。羽环尚忐忑,怀着将功补过之心声又道:“姐姐,还有一事——您可知红衣姑娘近日来为何精神不济?为的是陈侍卫溺死。姐姐怕是不知吧,红衣姑娘跟陈侍卫私下已经定了终身的!”
寒竹一惊,“红衣跟陈清暗定终身?——你确定吗?”
羽环连连点头:“奴婢是昨日听柳溶无意间的,起初还不信,后来悄悄翻了红衣箱柜,果然找出几件饰物,什么鸳鸯坠合欢佩,还有一枚玉牌,上面刻的文字着实古怪奴婢也没看懂……但看牌子成色像是个好东西,碧莹莹的,怕不是定情信物罢?”
寒竹沉吟片刻,颔首道:“此事亏你发现得早,不然红衣若是因一片痴情做出什么傻事,丢的是咱们娘娘的脸。”她抹下手上镯子,赞许一笑,“这是我赏你的,待我回禀娘娘问清楚红衣,另外还有赏钱。你呢就当不知道,毕竟是娘娘身边女官与侍卫私相授受,传出去有损王府颜面。”
羽环意料之外地得了赏,欢喜不已,连连称谢退下了。寒竹不敢耽搁,即刻进屋禀报秦宛月。秦宛月先是一怔,旋即了然道:
“我红衣自打陈清死后便越发孤僻,原来如此……他二人竟已深情到互许终身的地步,红衣在我身边十年,我还真没看出她是这般痴情性子。”
“娘娘,红衣既与陈清关系不凡,又查到您那调香的记档,若被她发觉端倪,岂不麻烦?”
“调换的香药是我亲自拟定,绝不会有差错。”
秦宛月得笃定,寒竹却心中一紧,当即出羽环替换药名之事。秦宛月遂问换上的是哪味药,待寒竹出药名才变了脸色。寒竹心道不好,忙问可有不妥,便见秦宛月眸色沉暗,肃声道:
“紫芜茎本性寒凉,所配香药性质也都相近,多与寻常温养香药相恶。羽环只当换一味安神药无大碍,却是弄巧成拙……红衣随我调香多年,不会看不出。”
她端过茶盏,垂眸喃喃道:
“红衣看似性子耿直最不是个多心的,实则心思聪敏不输你我。虽只是一点纰漏,已经足够让她察觉记档有假,若她再细心查探……巧合处太多,难保她不会对陈清死因起疑。”
寒竹不禁失声道:“那就留她不得了啊!”
秦宛月眉宇间掠过一抹阴霾,沉默片刻苦笑道:
“早在三年前,阿姐便告诫过我要留意红衣,若不能确保同心应及早遣去,以防生变。我没听,直拖到现在……”
她一声轻叹,暗想:追怀可以有,若一味感伤优柔寡断真真是自掘坟墓。她抿一口药茶,抬眸看着寒竹,眼内已无波澜:
“红衣不是跟陈清私定终身了么?身为王妃女官却行私相授受这等失礼之举,王府留她不得。陈清纵死,证物却在——”她招手让寒竹附耳过来,悄声了许久,最后冷静道:
“不用急,你且先慢慢安排调换证物,阿姐那边需联络下家,左不过多等几日,谅红衣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寒竹应着,迟疑道:“娘娘莫怪奴婢心狠,红衣到底是清楚您根底的人,若就这么着撵出去教她怀恨在心四处乱讲,又当如何?依奴婢看,还是……”她觑着秦宛月面色,“狠决自有其好处,如此方能一劳永逸绝其后患。”
“一个品行不端被王府驱逐的丫嬛,她的话会有人信么?何况是这等假凤虚荒密事。论罪后远远卖去西域,从此相隔千里再无往来……足够了。”秦宛月着含混一笑,“这本是我和秦桓私下的仇怨,已经搭上一个陈清了,再添红衣一条命,我实在负不起。寒竹……你就当我是为腹中胎儿积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