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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人们出行,有百余骑僮仆护卫,能乘座朱漆宽厢马车的地位家世都不一般,不是军将就是高官,或是豪门雅士,高门子弟。近来常有郡县官员前来寿阳或勤王事,或为拜谒,周边这样的车马队并不少见。
苑义夫倒很是机灵,也跑过去询问,以免侍卫无礼。而那车马队也很快停下,骑着马跟随在主车边的竟是七八名头裹巾帻,身粗体壮,背挂弓囊箭袋,腰挎环首刀的健妇,见侍卫们拦阻也是夷然不惧,大声喝问。这惹得马车内的主人探询,掀开车前门帘张望了一下,露出半张无暇皎洁而青涩的脸来。
隔着数十步之远,刘义符驻足张望,也颇为好奇来人身份,不过只等了一会儿,苑义夫便跑了回来,面带喜色笑嘻嘻地禀道:“官家!是高太守家的大娘子与娘子、郎君一起来了!真是巧得很,咱们可正好接着了呢!”
“哦?是吗?”刘义符楞了楞,转头看看身边杨恭、何尝刘旷之三人也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饶是他脸皮甚厚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便笑了笑道:“那你过去知会一声,就……婿与臣僚在此,理当拜见外姑9迎…你找个仆妇问问姓名!”
“好嘞!”苑义夫很乐见如此,立时会意,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传话。
《尔雅》有言,妻之父为外父、外舅,母为外母、外姑;妻之祖(爷爷)为妇翁,祖母为妇媪。自春秋秦汉以来皆是如此称谓,民间称丈人、丈母的也有,但认为是猥俗,不是正式称谓,乱叫会被人认为不尊重。
不多时,苑义夫又跑回来了,看了看左右杨恭等人,上前声道:“末将问那仆妇,倒也没遮掩,只知高太守的继室夫人姓陈,那娘子叫高令娴,郎君叫高令琮。”
刘义符笑着点点头,见那边马车上的人也没再矜持,依次下车,七八名健妇开始忙活起来,从马车上搬下出行用具,挑了路边一处树荫下宽阔的草地,以毡毯铺地打开,再垫一层芦席,左右三面各放几只比宽榻一号的巧方枰,上置朱红轻便条案,于主位之后竖立一张可折叠的六扇屏风,以显尊崇。
健妇们忙完,又从车上取下一蹲红泥炉灶,于炉内空腹塞入木炭引火点燃,上置陶壶盛水开始煮茶,一时显得颇有野趣。敲这日气多云微风,中午时太阳酷烈,这会儿是阴下来了。
她们布置好了,才派健妇随侍高家郎君高令琮过来请,这是一个约莫十来岁,长得唇红齿白,很是俊朗的少年,他身着月白短衫和大口裤,头戴束发逍遥巾,话见礼倒是纹丝不苟,只是眼睛骨碌碌乱转,待见到刘义符腰间长剑,眼神就再也不肯挪开,浑忘了自己过来干什么的了。
刘义符岂能看不出这少年心性,朝他眨了眨眼,招呼杨恭等三人一起过去,走近了就见毯席之前,两名身材一般高挑的女子相依而立,左边一个身着月白黄花青色衽领曲裾外袍,腰系青色蔽裳,挂着绿穗珠玉佩饰。头上高耸的乌黑倭鬟插着金簪花钿步摇,眉目如画,脸上薄施脂粉,带着微笑,竟看不出年纪。
而右边一名女子竟穿着一样的月白黄花外袍,但身形要纤瘦一点,由肩上到臂弯绕着荷叶绿的披帛,鹅黄腰带下未系蔽裳,荷叶边状袍裾下露出一截荷叶绿裙摆。
面上素颜淡妆,雪白肤色与随意盘起挽了个斜鬟,亦无金饰点缀,仅以玉笄贯之的黑发相衬,更显青春朴素。其美眸顾盼,明亮有神,虽也难看出确实年龄,但既已束发及笄,那就表示已满十五岁了。且礼记有言,女子十有五年而笄,许嫁则笄而字之;未许,则二十而笄。
见两人都在打量自己,显然左边一个是陈夫人了,刘义符赶紧躬身抱拳,温和一笑道:“婿拜见外姑,这城郊相遇未有准备,实在是失礼了!”
“陛下千金之躯,妾身不敢当此大礼,快快请起!”
刘义符眼角余光一扫,就看见右边娘子脸色一红,飞快退一步躲到了身后去,而左边一名女子果然正是外姑,她两手缩在宽袖里微微探出虚扶,又道了个万福还上一礼,刘义符也就顺势直起身来。
“下官刺史府司马杨恭,听夫人是姓陈吧?可是出身陈郡陈氏?”杨恭上前一步见礼,随口客套着问。
“杨司马客气了,妾身为陈氏庶支所出,不足为道!”陈夫人笑了笑,叠手于腰侧微微屈膝还礼,抬手示意道:“既与诸位凑巧遇上,但请休歇片刻,饮盏茶再等诸位一起入城不迟。”
“甚好!那我等就不谦礼了!”
杨恭笑着请刘义符至里侧主位条案下方枰跪坐,自与何尝刘旷之于左侧落座,将右侧尊位让给了陈夫人母子三人,毕竟名份已定,她们位尊于普通官员了。
“法婴!再躲着成何体统,快上茶!给尊者见礼!”陈夫人见女儿跑一边煮茶去了,便亲昵地唤道。
那边高娘子正在茶炉边放各种茶料,见此微微皱眉,嗓音柔和婉转地回道:“奴知道了,再等一会儿,茶就快好了!”
杨恭与何承几人一听,都面露忍俊不禁之色,现世人们多信佛崇道,“法婴”大概是高娘子许嫁后现取不久的字,一般是家人或亲朋称呼,也就是“仙女”的意思。
不多时,茶烹好了,高娘子没让仆妇帮忙,落落大方地亲自端着托盘上前,却是先给何承面前放上绿色釉瓷茶盏,手提青瓷壶斟上,然后才到主位前。
虽何承没怎么开口,但名义上还是帝师,高娘子显是已先向苑义夫打听过几人身份,接着过来为自己上茶,刘义符面带笑意,投去赞赏的一瞥,看得高娘子脸上一红,素手一抖,茶壶放回托盘时与茶盏一碰,发出一声悦耳的轻响,顿时心中有点慌了,之前本要见礼的,这下直接端着托盘转到杨恭、刘旷之,最后才是她母亲。
陈夫人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却也笑着没什么。高娘子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端着托盘退下,随后在下首挨着弟弟跪坐了。
“女有些失礼了,陛下勿怪!”陈夫人微微欠身,又转头看向对面何承道:“何先生在坐甚好,国家大事,妾身妇道人家本不该多问,在此冒昧打听一二,听朝庭要另立新君,那诸位有把握拥陛下打回建康吗?”
何承笑道:“夫人为儿女大事计,有此一问也是应该,不过目前处境虽不太好,但没有危险。而陛下学通经史,知兵略,晓音律,能察知时势转危为安,巡幸寿阳有内侍、忠良率精兵近万相随,从长远来看,是必成大事之主,夫人不必担忧。”
陈夫人面露犹疑之色,看了看跪坐于下首低着头,面有戚容的刘旷之,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她终究是聪明人,没有问出口。
刘义符心中明白,自已在座,陈夫人有话想也不好出口,便起身避席道:“好教外姑知晓,婿明日便要率兵出征了,战事安排需要多加考虑,想失陪片刻,四下走走。”
“法婴!快引陛下去附近散散心,却不可再无礼了!”陈夫人面带歉意地一笑,她刚才如此问就露出担心不看好之意,刘义符适时避开虽是给了她话的机会,却让她有点难为情。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陈夫人嫁女是要冒极大风险的,刘义符自是理解,不过一切要向前看,他走到下首,高娘子有些羞涩地看了他一眼,也就起身跟上。
“这茶一点都不甜……阿姐!等等我!”高郎君早就盯上了刘义符腰间的长剑,见此端起茶盏一口气喝干,嚷嚷着就撒丫子跑过去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