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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将明时,长江北岸的清江浦驿站(后称临江驿)还笼罩在薄雾中,此处江南岸就是柴桑城,所以江堤下有一处占地颇大的码头,驿站便位于码头的后方。
檀道济的大营便是依托驿站搭建,四面掘以壕沟,布置荆棘鹿角防护,整体呈一个巨大的半月形,驿站便是营内中军大帐及辎重库区,出后营门还可从码头调集物资和兵员。
一大早,士兵们饱食出营三里列阵,不需要行军,有点以逸待劳的意味,檀道济用过朝食后,在两名侄子帮助下换上一套明光甲,配上去年调任时子赐下的长剑,只感心头一阵沉重。
“国之精兵,北府旧将尽在叔父掌握,此战必胜!”
大侄子是长兄檀韶之子,名叫檀绪,时年三十余岁了,现担任中兵参军,前年冬在萧承之麾下参与了义阳之战,打得很顽强,闻此激励之言,檀道济面无表情,淡淡回了一句。
“某已年过半百,卷入慈漩涡并非幸事,无论胜败,此战之后恐不再有领兵上阵的机会,将来之家业门第要靠你们年轻人了,无论如何,不能负了列祖列宗之英名。”
“叔父何出此萧索落寞之言,论步骑水师兵势,我军更有把握,荆州不自量力来战,以侄看来胜负已分……”
“一派妄言!汝身为将门子,焉能未战而轻敌?”侄子是仲兄檀祗次子檀朗,因其长子早夭,嗣父爵西昌县侯,食邑千户,自锦衣玉食,很有其父倨傲豪纵的做派,檀道济对此子内心甚为不喜。
前朝义熙末,檀祗官任右卫将军、都督淮北淮南诸军事、兼广陵相、领征虏将军,也曾权重一时,并与宗室司马国藩等交好,暗中支持司马国藩起事。
不想司马国藩拉起一支军队后首先就攻打檀祗镇守的广陵,檀祗故意称中箭受伤,调军士赶走了司马国藩后向当时封为豫章公的刘裕报功,刘裕心知檀祗纵容也不得不封他为建武将军,因当时檀氏三兄弟在北府军中的威望很高。
后刘裕以功进宋公,封檀祗为领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却不调回中枢,仍任在广陵,檀祗放纵无拘,自认为门第高过刘裕,对于被刘裕封赏任职,将取代东晋十分不满,后郁郁而终,故刘裕在位时,从未直正信任过檀氏三兄弟。
檀道济长子檀植也有二十八岁了,忙劝道:“族兄也是希望父亲能获胜,还请不要斥责。”
“稍后作战,汝三子分往三军后方督阵,但有临阵怯敌者一概处斩,务必记住!”檀道济脸色一板,目光变得严厉。
罢,檀道济步出驿站,骑上亲卫牵来的战马直出大营辕门,往东北方行出数里登上一处矮坡,眺望敌我两军阵势,隔着四五里,敌阵一片的各色旗号,其实连布的什么阵都看不出来,只能通过斥侯上报得知。
不过己方部属却可以看得很明白,经景平二年、元嘉初年两战,禁军损失很重,后虽将俘虏赎回,但士兵多已无战心,不得不遣归乡里,另调州兵替换训练,所以现有的八万禁军只有一半是先帝时留下的老底子,整体战力严重下降,尽管非从京出发时赐以重赏,士气仍不是很高。
相反,荆州军这两多来战事多发,所战皆胜,北伐又收复了秦陇之地,民心士气正旺,拖得时间越长,建康禁军就越难以企及,这也是新主与当朝诸公都焦虑的原因,所以趁其北伐后精锐未归时,发起全面进攻,誓要一举荡平荆州。
檀道济驻马高处,视线渐渐转向阵前东北侧,远远可见前方两里外有一片只剩残垣断壁的村落,位置敲卡在两军阵前侧方,不甚引人注意。
那里原本叫龙池里,因战事将起,檀道济将里民迁往柴桑,特意布置残破状,只待荆州军布阵完毕发起进攻时,他将首先占领此处,从侧面对荆州军先头部伍发起远程打击,给己方前锋创造机会,这也是檀道济这次决战的重要支撑点之一。
不过他的心思,对面的荆州中军有毛德祖这样的老将在,刚到不久就看出来了,就在檀道济过来观敌时,远处的荆州军调出了约一个军,以左右各一旅弓弩手掩护,中路刀盾手在前,槊矛手在后,快速奔跑向那处村落。
这两年来通过交战和情报,檀道济也渐渐弄明白荆州中府对州郡的改革,以及中枢和地方的军队编制,本心来,这些策略,檀道济是十分赞赏的,他甚至找王弘私下洽谈,意图推动改制,但对门阀利益受损,并不被王弘所接受,不过现在……王弘被刺,新主权力与日俱增,越发地想要除去荆州那位,大战不可避免。
“叔建相公!荆州军竟然先出动了,我军若出战会演变成拉锯,若不出战又造成失利,是否让右军全体出击,配合此处行动?”
远处战场上,荆州军清一色身着绯红军衣,头盔外以白布缠裹着额头,并于肩脖间围以白巾,一副戴孝的样子。虽跑而进,但仍有着两三里路,而己方这边赶过去要近一点,是以萧承之赶过来禀报。
因长兄字令孙,仲兄字恭叔,檀道济表字叔建,细论起来,萧承之年轻一些,但与檀道济算是同辈,所以呼其字。
檀道济见此摇了摇头道:“嗣伯勿急,你部右军今次与中路齐头并进,不要轻改作战计划,荆州军如此反应,也在预料之内,可先命道晃将军反击,吾再调前军朱容子所部配合,一定要全力夺取我军苦心营造的龙池里阵地。”
嗣伯是萧承之表字,道晃则是萧思话表字,萧承之得令,急返回本部,萧思话很快接到军令,率前阵五军五千人出战,先冲向龙池里东南侧。而中军方向,朱容子也率五千人离阵,开始向龙池里西南推进。
而荆州军大阵中后方的一片缓坡上,经毛德祖下驷先出的提议,刘义符调沈文伯率江夏郡兵一个军先出动,可看建康禁军竟出动万人,马上加派兵力。
召来席开泰率一旅原部流民士卒编成的班剑侍卫,加上后军杨毅所部调来四旅郡兵,再追加一个军协同,归沈文伯指挥。只是席开泰后出发一步,掉在了沈文伯部后面三百余步之远,不过沈文伯没分兵进击,而是集中攻打龙池里中部。
离里墙越来越近,双方中军鼓手挥动鼓槌,奋力击打,咚吣鼓声传开数里,震憾人心。
战斗很快从两军阵侧的村落打响,几乎同时冲进了废墟,好在是白,断壁之间巷战还能很容易分清敌我,因为太后被害,荆州军是带丧出征,全军士兵都裹白巾,既显得悲壮,又能很好地区分。
本来出征时还没想到这一点,是到了垸洲大营才临时紧急准备的,这时就很好地发挥了效用。荆州军冲进村落,先占据里中祠堂位置,以此为中心向两面扩张,得遇上建康禁军,战斗变得激烈起来。
双方依托断墙,或登上墙顶高处布置弓弩手阻击,以刀盾手搭配槊矛手顺一条条村内巷道步步推进,战斗变得乱糟糟难以控制。
而村落之外,双方主帅都在观战,再没有增兵,如果一万兵还拿不下一个的村落,则高下已分,增兵也是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