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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一剑墨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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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一步步逼近,众人不由地靠在一起按兵不动,伺机搏杀突围。

慕延年闲庭信步而来,目光一一扫过竹林中待宰的鱼肉,最后停留在他仅有的儿子身上。四目相对的一刻,慕延年从儿子的眼中看到的全是怨念恨意。

“远儿,我是你爹,你也要和他们一起反我?”慕延年面容不怒而威,沉声质问慕子远。

慕子远缓缓低下头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远儿?”慕延年见慕子远稍有动容,继续扬声施压道。

慕子远犹豫不决地立在原地,缓缓将手伸入怀中。四周弓箭手严阵以待,谨防慕子远怀中藏着暗器。

“苍黛姑娘,劳你将此物交给千素姑娘。”慕子远从怀里掏出一精巧的檀木盒,低首将檀木盒放在苍黛手中,在苍黛接下檀木盒的一瞬,慕子远轻声耳语道:“寻机速走!”

“慕公子~~~”苍黛刚反应过来想要拉住慕子远,他已绝然转身向慕延年走去。苍黛打开手中的檀木盒,莹莹放光的是一支翡翠步摇,翡翠上刻着一个“素”字。她知道慕子远心中一直恋慕大师姐,这步摇分明是诉请之物。苍黛将檀木盒收好,抬头望着身侧高大的炎,凝眸一笑之间,她忽然明白了前人所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猛然惊觉,便是刻骨铭心再难抽离。

“二师姐,他?”夜阑轻声低问,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心下明白即将发生什么。

五人靠背而站,同四周的弓箭手僵持相望。在未得到慕延年的命令,这些人是不敢擅自放箭的。

不远处,慕子远停步俯身,半跪在慕延年身前。

夜色沉沉,更容易让人凭心去视物。原来,心狠手辣的慕延年也抵不过岁月刻刀,额上微白的头发和眼角横卧的皱纹,昭示着他渐渐老去的躯体和风华流逝的残年。慕子谦的死给他带来的悲痛还长留心坎,有时他也不过是一个渴望子女承欢膝下的父亲。他的不择手段和冷血丧情,并不是指向所有的人,指向他珍视的家人。

慕延年望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孩子,内心颇有些过意不去。他忽然露出一个父亲慈祥的眼神,伸手扶起慕子远,叹息道:“远儿,我知你是个好孩子,快起来吧!”

慕子远感觉到慕延年语中的怜爱,那是一个父亲对子女的包容关怀。慕子远心下苦涩冷笑,这眼前扶着自己的人是他的仇人已不再是他的父亲。冷落和无视了二十四年,却在他要下手杀他之前,让他感受到曾经渴望却从未拥有过的所谓父爱。

天意弄人?不,此人奸猾歹毒,这不过是他的计谋而已。

慕子远后退躲开慕延年的搀扶,想起当日娘亲胸前的一剑,猛然趁慕延年不备提剑迎面刺去。

“虚情假意!”慕子远抛开所有一切,冷哼道。

慕延年身侧的老鬼叟反应敏捷,一脚踢下慕子远手中的墨魂剑,挡在慕延年身前,大声道:“老爷子,小心!”

“让开!”慕子远锲而不舍,拾起墨魂刺向老叟鬼的右肩。老叟鬼忍痛不动,一时不敢贸然出手反击。

“老叟鬼,走开!他要杀我就要他杀吧!”慕延年负手而立,一副泰山不倒之姿。

老叟鬼转身让开,慕子远挑剑直指慕延年心口,沉痛道:“你当日了为了自己性命,竟然亲手杀了我娘!这一剑是你欠我娘的!”慕子远话刚说完,忽觉后脑勺一阵麻痹,便倒地昏了过去。

三娘子款步走到慕延年面前拍了拍手,嗔笑道:“老爷子,你这儿子还真是狠得下心来,连自家老子都杀!”

慕延年望着倒在地上的慕子远,忽地朗声笑道:“有仇必报,这才是我慕延年的儿子!”

“快走!”身侧传来一阵吼声,原来在慕子远刺杀的一刻,夜阑等人伺机而动杀出了包围,几名弓箭手已被一击毙命。

“只要你们交出账册和解药,我姑且留你等一条活路!”慕延年抬手发号施令,愤然道:“杀!统统给我杀了!!”

五人夺下五把长剑,陷入了混乱的厮杀之中。慕延年人多势众不宜苦战不休,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趁着筋疲力尽之前,夜阑在青宿和黑鹰掩护下飞身落在慕延年身前。

三娘子媚笑一声,红袖起舞想要将夜阑束在原地。夜阑侧身弯腰拾起躺在慕子远身旁的墨魂剑,左右双剑傲然回身,三娘子的红袖被削成碎片。

“臭丫头!”三娘子望着一地红布片,慌忙收回右手,勃然而怒道:“这可是纷兰苑用上万朵玫瑰染成的布料,就被你这般糟蹋了,姐姐我今个要用你的血重染件衣裳!!”

夜阑弃掉右手的长剑,双手紧握住墨魂,向三娘子身后一望,慕延年早已不见,回廊中隐隐可见老叟鬼背着慕子远疾走的身影。

一旁的青宿、苍黛、黑鹰和炎都受了伤,苍黛的伤势最为严重,她原本的伤势还未痊愈,此刻旧伤加新伤更是难以撑住。炎双手握剑,在拼杀之际还要牢牢护住身后的苍黛。

青宿和黑鹰经过严厉的杀人训练,出手快而准,一剑直击他人命脉。然而,两人都不内力不似炎那般深厚,持续缠斗之下很快就会耗尽体力任人宰割。

夜阑挣脱三娘子的纠缠,脱身加入青宿等人的阵线,与一帮用剑高手相搏斗。墨魂在昏暗的夜里发出鬼泣声,剑上寒梅发出刺目冷光,在虚空中划出朵朵转瞬而逝的剑花。

“叮~~~”

一记弦鸣响彻竹林,紧随而至的是忽高忽低的杂乱之音,让人头痛欲裂且五内气息乱窜。厮杀的人群纷纷停下,止不住掩耳抱头抵御这让人极不舒服的琵琶声。

“这妖婆又弹琵琶了!”黑鹰捂住双耳,心烦意乱之下向一旁的红衣三娘子破口大骂。

“切莫恼怒,护住心神!”青宿面色凝重向黑鹰正色道。众人听了提醒,均闭目运气锁住听觉。

三娘子举起琵琶右手五只手指飞速反弹,琵琶声由细不可闻慢慢转为惊涛骇浪,一道道音波夹着绵绵不绝的内力如刀般袭向众人的五脏,冲击着脑海深处的清醒意识。

夜阑内心一股气乱窜,整个人变得暴躁不安,眉间露出狰狞之色,愤然松开耳畔双手,挑剑仰天长啸:“啊!!!!”

“阑儿!!”苍黛脱口疾呼,一时不知夜阑发生何事。苍黛双手护耳想要靠近夜阑,鬼魅的音波却让人痛苦难耐无法举步半寸。

四周一些内力稍弱的人,心脉被音刀隔空震断,七窍骤然血流无力倒地而亡。

炎挣扎着移动步子,想要上前将伤势严重的苍黛护在怀中,挪动一步便会引起五内脉搏的剧痛。

“炎,别过来!”苍黛摇头哽咽道,她望着身侧不顾一切想要保护自己的炎,她知道自己伤势严重定然撑不了太久,可她不愿成为炎的负累,让炎因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

正当众人神识模糊之际,只闻“嘣”的一声,琵琶声戛然而止。三娘子惊讶抬头发现四根弦同时断开,仿佛是被某物隔空斩断。

“是你?”三娘子眉目一挑,只见四下的人都已跪地不起,只有那唯一持剑而立的身影。

“是我。”夜阑冷冷开口。黑夜之下,有一抹血光从剑身散开萦绕在夜阑周身。漫天森然寒意从夜阑手中的墨魂溢出,微风吹开发丝露出了夜阑那双暗红的眸子,宛若鬼魅魍魉破空而来。

“死!”

死字刚落,三娘子还未眨眼,那一剑已落势完成。形如疾风快若闪电,墨魂剑穿心而过,拔剑而出之际整个剑身发出阵阵低吟。

血染墨梅寒,戾气满人间。

墨魂剑通体散发出血光,一记流光从夜阑手心传至眉心,原本暗红色的双眸瞬间被点染成火。那一朵墨梅被血浇灌顿然妖娆绽放,在冷夜中不断吸食这山林见的阴寒戾气。

“一剑~~~墨魂~~~血~~~魔~~~重生~~~”炎半俯在地,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这情形正如哈洛族地宫墙上的血魔壁画,夜阑手中的血色墨梅盛放,也就意味着墨魂剑上的封印松动,血魔正在慢慢苏醒。

“血魔?”青宿曾听闻炎讲述过墨魂剑的来历,心下却一直怀疑不定,此刻望着戾气缠身的夜阑,他不得不确信这把剑上真的存在上古封印。

墨魂剑源源不断地将吸食的阴冷戾气导入夜阑体内,夜阑此刻就像一个容器,迅速被充满膨胀,很快就会到达极限而失控暴走。

“夜阑,快弃掉墨魂!”青宿虚弱无力地俯在地上,挣扎着站起又跌落在地,只得扬声高喊,期望可以唤醒快要入魔的夜阑。

青宿拿起身旁的长剑,用剑身支撑着缓缓站起,回首向炎道:“炎,你伤势最弱,快带着苍黛姑娘和黑鹰离开这里。”

“青宿,你不和我们一起离开?”黑鹰感觉到夜阑身上危险的剑气,不愿自顾地离开。

青宿抬起左手封住右肩上的肩井穴,撕下衣角缠住伤口,向黑鹰和炎沉声道:“夜阑身上的戾气很快就会爆发,到时我们一个人都走不了!别再多说,赶快沿着小路下山!”

苍黛微微起身望了一眼血眸的夜阑,又望向青宿沉声道:“我们在竹屋等你们。”

青宿郑重点头,伸手将苍黛扶上炎的后背,随即和黑鹰相视一笑,低声道:“走吧!”

炎背着苍黛快步向竹林外走去,黑鹰默默地望着青宿不舍地立在原地。

“黑鹰,带着云鹄、连朔、雪雁离开陌南城,苍黛姑娘会替你们解去身上的黄泉水毒。”青宿不再如以往冰冷严肃,眉目间满是关切。

黑鹰热泪盈眶,咬着牙不让泪水落下,他知道青宿在向自己诀别。

此刻绝不是难舍难分的时候,青宿闭目转身,背对着黑鹰绝然道:“江湖再无七杀,你快走吧。”

黑鹰揉去眼中的泪,转身举步飞一般地追赶竹林尽头炎的身影。他握紧双拳,怕自己忍不住就会停步留下。

江湖再无七杀。七杀再无青宿。

黑鹰悲从中来痛苦地仰天长啸,回头一望,黑夜里已望不见青宿的身影。

无月之夜。整个山林间的阴气寒意汇流在夜阑手中的墨魂剑上,夜阑眉目紧闭咬牙忍受着澎湃的剑气。

夜阑体内一直潜伏的暖流和墨魂的阴气碰撞在一起,身体仿若置于冰火两重之间,全身的感官知觉被无限地扩大,伤口的轻微疼痛都让人无法忍受。夜阑睁开双眼,瞳孔从深红迅速变为死灰,飞身舞剑,吟出栖雪派最凌厉的剑诀:“栖雪花残,回天逆剑!!!!”

剑气汹涌,林中空竹轰然开裂。青宿在剑诀吟唱的那一刻,全力向竹林旁的裕丰山庄奔去,身后的竹子一根根倒下,根本不容他做丝毫的停留。

青宿还未离开竹林,便望见夜空里一抹碧绿人影落入了裕丰山庄。

天地之间,一抹冷绝的声音响起,戮杀一切的滔天阴寒:“回!天!逆!剑!!!!!!”

夜空里凝出一个光点,骤然放出万丈血红之光。剑气横空扫过,整个裕丰山庄在转眼之间崩塌离析。

那埋没在废墟之中的人,还未发出垂死一鸣,便被推入了无边死亡。

一时间地崩山摇,青宿跌倒在地,仍被残余的剑气划伤。

“夜阑!”青宿望着倾塌的屋瓦,没有瞥见那碧绿的身影。

“夜阑!!!”青宿从地上爬起,极力向裕丰山庄跑去。站在一片废墟之上,焦急地四下寻找,仍未发现夜阑的踪迹。

“夜阑!!你快出来!!那个未定之约我还未完成,我要保护的人不止苍黛和炎,还有你啊!!!”青宿发疯似地立在暗夜下,他要找到她,他一定要找到她,他要带着她回山中竹屋,他要带着她抛开所有的恩怨情仇。

正当青宿体力不支地坐在乱石上,一个碧绿色身影从天飘然坠下。青宿半跪在地接住了夜阑,可怀中的人儿已失去了意识,刚才那一剑已耗空了她所有的气力。

然而,夜阑手中紧握的墨魂剑还在骤然放光,剑身上的力量还在强制性地导入夜阑体内。青宿用力打开夜阑紧握的右手,将墨魂取出放在身旁。

山体持续椅,夜阑那一剑墨魂,想必摧毁了裕丰山庄下的基石。裕丰山庄所在处是此山山顶,其一侧便是临河的悬崖峭壁。很快,整个山顶都会顺势滑落河中。

情急之下,青宿将夜阑紧紧护在怀里,提起墨魂剑向自己的心口刺去,沾染了心头血的墨魂剑迸发出如昼光亮,晕红了这天这地。所有的剑气聚合成一朵巨大的梅花,开在这凄冷的夜里。

一剑墨魂!!!!!青宿用尽全力打出这一剑,整座山体顿然开始向另一方倾斜。

汹涌的戾气也在同一刻反噬青宿,墨魂剑紧紧吸附在青宿的右手上。来不及细想,趁着还未闭眼倒下,青宿抱着夜阑纵身跳下峭壁。

此时,山体反方向塌落,只有水中才是最安全的。

坠入水中的那一刻,冰冷的河水刺激着青宿快到昏睡的神识。他还不能睡去,他要将怀中的人送上岸,他要她继续活着,无忧无虑地活着。

身体的气力已濒临极限,他害怕自己微微一松手就会失去怀中的人。

鲜血在暗黑的水中晕开,他挖掘体内所有的气力向遥远的河岸游去。

终于,终于,终于岸近了。

青宿筋疲力尽地松开手,夜阑被放落在浅滩上。墨魂剑忽然黯然无光,自动脱离青宿的右手无声掉落。

就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的时候,青宿猛然反身沉入水中,似乎要伸手抓住什么。

一道浪来,拍打着河岸。

“青~~~~~~宿~~~~~~”夜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只望见漆黑一片。

手指微动牵扯了遍身的剧痛,还未苏醒又陷入了更深的昏睡。

而她,这一声呼唤,一直未等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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