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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好半晌之后,顾天涯出声打破沉寂。
“看你的服饰和穿着,应该是吐蕃那边的姑娘吧?”
实在是不找点话说不行啊,屋子里的气氛太过尴尬了。可惜的是尴尬没打破,貌似松赞阿雨更加羞赧起来。
这姑娘明显产生了误会,以为顾天涯是在审视她的身份,所以俏脸红红之间,回答的声音宛如蚊子哼哼。
她低垂着小脑袋,小手使劲揉搓着衣角,含羞带怯的道:“是,您猜的一点没错。我是吐蕃人,闺名叫做雪儿。”
这话让顾天涯不太好接。
我连你的大名都没问,你却把闺名都给我说了,这是想干啥?是个人都懂。
尴尬没有被打破,气氛反而更加古怪。
又是好半晌过去……
顾天涯干咳两声,语气讪讪的再次寻找话题,道:“似乎吐蕃人的名字和我们汉人不同吧?”
“是,您说的对!”
松赞阿雨的声音仍旧很小,柔柔弱弱的道:“雪儿只是我的闺名,此外我还有一个大名。我叫松赞阿雨,出身是吐蕃皇族……”
说着偷偷看了顾天涯一眼,小声小气又道:“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语气让顾天涯苦笑不得。
他心中渐渐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少女走入了误区,对方以为他在盘问身世,所以回答的都是私密之事。
如此下去肯定不行。
顾天涯决定快刀斩乱麻。
他脸色稍微严肃一些,郑重道:“听闻吐蕃高原的民风彪悍,女孩子性格并不像你这般柔弱。所以你说话的时候不用小声小气,咱们像是朋友一般攀谈就行了。”
松赞阿雨抿了抿嘴,语气仍旧显得柔柔,低声道:“我要守妇德……”
她要守妇德!
顾天涯哭笑不得。
少女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像是解释般道:“奴家虽然是吐蕃人,但是自幼钦慕中原文化,我读过汉人的女戒,也研习过三从四德。我从十岁的时候,就想做一个贤惠的汉家媳妇。”
顾天涯楞了一愣。
好家伙,连奴家这个自称都出来了。
显然眼前少女真是学过女戒,并且也是发自真心的喜欢汉家文化。
就在他发愣的档口,松赞阿雨忽然又偷看过来,声若蚊蝇的道:“如果您愿意要我的话,奴家就该改一改称呼了。此后余生,不管多远,奴家只要想起您来,就会自称一句妾身……”
嗯哼?
这话里有话啊!
顾天涯何等心细,瞬间把握住这一点,他心中产生浓浓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听你的意思似乎是即将远行?”
松赞阿雨的眼眶突然泛红。
少女首次抬起了小脑袋。
她目光带着伤感,语气明显变的凄苦,道:“您有洞穿世事之能,当知我们吐蕃和高句丽的勾当,今次我之所以离开吐蕃,就是因为要去高句丽嫁人。”
顾天涯目光一闪,沉声道:“莫非是要和亲?”
松赞阿雨点了点头,轻声呓语般道:“所谓的和亲,不如说是交换质子。国与国之间即使联盟,相互之间也会有所防范。但是防范的手段又不能太过直白,故而就采用彼此娶亲的方式进行……”
说着停了一停,像是自嘲般笑道:“高句丽人为了安心,所以要娶我们吐蕃的一个公主攥在手里,而我们吐蕃人为了防止高句丽背弃盟约,我哥哥同样会娶一位高句丽的皇族做妻子。大家表面上看似彼此联姻,无非是压个人质在手里而已。”
这一番话说出,听的顾天涯很是意外。
他忽然郑重打量松赞阿雨,好半天后才缓缓吸了一口气,称赞道:“你竟然能把此事看的如此通透。”
松赞阿雨转头看向顾天涯,凄婉道:“自古不都是如此么?女子何时有过好命?虽然奴家只是个和亲公主,但是奴家并非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我自幼苦读书籍,许多世事都能看的通透……可是,看的通透又能如何?”
她说着停了一停,俏脸现出一片酸楚,喃喃道:“辽东高句丽,我终究是要嫁过去的……”
顾天涯皱了皱眉,沉声道:“听你刚才的语气,显然是心有不甘。既然心有不甘,那么为何又要嫁去辽东?”
松赞阿雨明显怔了一怔,下意识道:“您不知道吗?”
顾天涯同样也一怔,愕然道:“我该知道什么?”
松赞阿雨俏脸泛红,忽然再次低下小脑袋,声若蚊蝇的道:“您的妹妹准备让我怀上顾家子嗣,然后把我送去辽东继续进行和亲。在这件事的操办过程中,她会把高句丽的王族血脉全都灭掉,并且,还会把娶我的高句丽国主给阉了。”
顾天涯何等精明睿智,瞬间便猜透了顾嫦娥的意图。
他脸色有些难看,猛然重重一砸桌子,怒道:“胡闹,这真是胡闹。高句丽虽然号称是辽东强国,但是我有足够的把握将其灭掉。不需要搞什么狸猫换太子,更不需要牺牲一个女子的终生……”
松赞阿雨的眸子渐渐活泛起来,少女连声音都开始变的有些颤抖,欢喜道:“您,您,您的意思是要留下我吗?”
她虽然没听过狸猫换太子的典故,但是不妨碍她能感觉到顾天涯的怒气。
这份怒气在少女看来,分明是心疼和不舍她的缘故。
所以,她满含期待的问出了刚才的话。
可惜顾天涯一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是他心性十分果断,知道这时候决不能表现出犹豫,于是他猛然点了点头,面色极其郑重的道:“虽然你我之间并无情意,但是相逢一场便是有缘。如果你不愿意去辽东,我倒是可以帮一帮你。”
说完之后生怕对方误会,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我肯定不会娶你,甚至纳妾也不会纳。但是你我今夜一番交谈,我不忍心看到一位聪慧少女沉沦。你自幼饱读汉家书籍,能够看透和亲之事的本质,如此富有才智的女子,不该像个花瓶一般被人买卖。”
“买卖?”松赞阿雨喃喃一声。
顾天涯面色阴沉,冷声道:“在我看来,和亲就是买卖。卖自家女子的幸福,买结盟之国的帮助。”
他说着看了松赞阿雨一眼,满脸怒气色又道:“也许此事在某些上位者眼中,认为是为国为民的手段,但是我顾天涯与人不同,我从内心深处反感这种事。”
松赞阿雨望着他的脸庞,似是要把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记在心底,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少女突然幽幽出声,道:“您只是因为可怜我,所以才想帮助我,对吗?”
她不等顾天涯回答,凄苦又道:“并不是因为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成了您的女人,对吗?”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果断的选择快刀斩乱麻,郑重道:“是,我帮你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我可以阻止你去辽东嫁人,但却并不是因为男人的占有欲。原因很简单,我不会纳你为妾。”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生怕少女一时想不开,所以语气稍显和缓,再次又道:“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我妻子应该跟你说过我的性格。我这人秉性比较古怪,认为男女之间结合必须是以情相合。而你我之间乃是初次见面,显然还没有达到一见钟情的地步。”
松赞阿雨仍旧低垂着小脑袋,轻声道:“您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男子。”
顾天涯缓缓站起身来,郑重道:“我现在就去喊大家过来,告诉她们咱俩之间并无什么。澄清此事之后,我会出手帮你。”
松赞阿雨还是垂着小脑袋。
顾天涯一时没有察觉异常,自顾自又道:“如果你不愿意去辽东,那么我就把你留在幽州城。我的这座城池正在飞速发展,将来会有百万计的民众居住此城。百万人口都能养活,必然不会缺了你的一口吃喝。像你这般才智的女孩,只需要稍微努力就能找到一份生计……”
直到这个时候,松赞阿雨终于抬起来头,少女的脸上有些异样,忽然柔柔的问道:“只能在城里生活吗?您真认为我能找到一份生计吗?”
顾天涯语气温厚,鼓励她道:“像你这般自幼饱读书籍的女子,在当今这个世道可不多见,只要你不懒惰,幽州城必然有你一口吃喝。”
松赞阿雨忽然笑了,笑的宛如空谷幽兰,她冲着顾天涯甜甜点头,恭声道:“那么,就请您喊大家过来说清楚吧。”
顾天涯登时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欣然道:“你能想通就好。”
可惜他毕竟是个男人,即使再怎么心细也不懂女子之心,他刚才只注意到松赞阿雨冲他甜笑,却根本没有察觉到少女眸子之中的悲凉。
隐约似乎还有一抹死志。
这是一位自幼钦慕汉家文化的少女,她骨子里的忠贞比真正汉家女孩还要强烈。
当顾天涯决绝的说出刚才那些话时,这位五年之前就想嫁给他的女孩已经萌生了死念。
可惜顾天涯根本不知,他抬脚走向了房门口。
但也就在这时,忽然身后又响起少女的声音,仿佛是好奇,又仿佛是不甘,问他道:“您明明被一棍子敲晕了,为什么她们才一离开您就醒了?”
顾天涯转头看她一眼,笑道:“这事说来倒也尴尬,只因我此前有过被敲晕的记录。所以当我看到妹妹拿着棍子的时候,我立马在心里就有了警惕和防备。”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那一刻,我的表演堪称绝佳,先是呵斥妹妹,让她扔掉了棍子,但我心知肚明我妻子躲在旁边,她其实才是真正准备敲晕我的人。敲,我的意图也是让她敲。”
“为什么?”松赞阿雨似乎更好奇。
顾天涯呵呵而笑,解释道:“原因很简单,我妻子很疼我。也正是因为她很疼我,所以她在下手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会减少力气。那么,我就有八成把握不会被真的敲晕。”
松赞阿雨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我好像懂了。如果是您妹妹出手的话,可能您就真的被敲晕了。对吗?”
“不错!”顾天涯点了点头,再次解释又道:“我妹妹乃是武学大宗师,她拿捏力道的时候必然不会出错,如果是她出手,我必然会被敲晕。”
他说着最后一次看看松赞阿雨,笑着道:“其实这种事情吧,本来是不需要跟你解释的。比较丢人,也很尴尬。想我堂堂顾氏家主,动不动就被妻子和妹妹敲晕。我也是被她们搞得无可奈何,所以才不得不动用一些小心思……”
松赞阿雨嫣然而笑,忽然从床上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妾身恭送您。”
顾天涯微微一怔,感觉这语气有些古怪,他轻轻皱起眉头,郑重道:“妾身这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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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话还没有说完,松赞阿雨似乎已经不愿理他,只见少女漠然转过头去,淡淡的道:“这个称呼我一辈子只说一次。”
顾天涯再次一怔,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通透,他只能干笑两声,道:“我去喊大家过来澄清。”
说完之后推开房门,直奔小院子的院门而去。
……
他根本没有料到,松赞阿雨想寻死。
当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屋中的少女猛然转回了头,遥望他的背影,深深记在心底。
然后,这位一心想要嫁他的吐蕃公主眼中含泪。
她俏脸现出浓浓凄婉,目光看向桌子上的红烛,她素手轻轻伸过去,将一支仍在燃烧的红烛拔起来。
古代烛台,铁质所铸。
烛台最上方的位置,乃是一根尖锐无比的铁刺。
少女将铁刺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一声幽幽,像是告别,温婉道:“生不能嫁,死则在此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