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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吴昊天回忆初识任白的那一天,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他跟一群人在操场打球,挥汗如雨。
那时球技还不太好,他一个疏忽,手上的球刚巧不巧砸中了走过的女孩。
被球砸了脑袋,女孩晕了。
他十分慌张,也顾不得什么,抱着女孩就往医务室跑。
医生告诉他说没事,主要是被吓晕的,给她打了个点滴。
吴昊天就在那等着她醒来,坐立不安的走来走去,抓耳挠腮,满脸通红,想着过会要怎么道歉。
女孩长得很娇小,又白,她过会醒了会不会哭。
吴昊天手心都是汗,很紧张。
要是她哭了,怎么办?
他要赔钱给她吗?
他才刚进初中,他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件事。
就当他急得转来转去的时候,女孩醒了,一双明亮的猫眼里泛着雾气,有几分迷茫和害怕。
她看见他了,可是没说话,只一张脸红扑扑的,那双眸子里泛着雾气,见他走过来,还往里边缩了缩,扎着脑袋,一副很胆怯的模样。
吴昊天也很别扭,但是他的错,他先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啊?”
又觉得这么问很不礼貌。
他解释:“刚刚打球的时候我不小心砸到了你,你没事吧?不要紧吧?要不要我赔偿你什么……”
女孩话都没听完,就连忙说了好几句:“没关系没关系,不要紧……”
声音很小,要不是隔得近,他都听不清。
他还想说什么。
谁知道,女孩拔了针头就跑了,脸红扑扑的,跟苹果似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女孩叫任白,而且跟他一个班。
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关注她,那个之前他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女孩。
他发现,任白走路总低着头,不会正视别人的眼睛,她独来独往,在班级里很少说话,存在感极低。
他也发现,任白努力学习,积极上进,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每一名的进步他都看在眼里,关注她好似成了一种习惯。
也不知道何时,他也跟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步往上爬,生怕落了她太多,就追不上了。
他知道她偏爱数学,所以他总是会在数学课上举手答题,会在黑板上书写讲题。彼时她会看着黑板,很认真,只有那时他才会觉得,那双澄澈的黑眸里映着有他的影子。
年少懵懂,春心萌动,好奇与关注便渐渐演化成了喜欢,种子一旦发芽,便一发不可收拾。
初一下学期,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个女孩的名字。
任白。
他确定自己喜欢上了她。
他在暗恋她。
他那时还不知道,年少的暗恋,会持续那么久,长达七年的时间,他都没能释怀。
暗恋总是懵懂又莽撞的,既望着她注意你,又望着她别注意到你。
吴昊天是体委,他总是在离任白左后方喊口号,他一抬眼便可以看见她,他喜欢的女孩,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和他一起跑步,一起喊口号。
他也会在教室里走动时,故意停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她,她在刷题,有时冥思苦想,有时豁然开朗。她喜欢用干净白皙的手指磨着书页,也喜欢抠着笔盖。
她的所有小动作,在他发现时,都视之珍宝。似乎像发现了宝藏,只有他知道的宝藏。
尽管对她的喜欢日益加深,他也从未想过表白。他所求不多,能跟她在同一个班级,天天能见到她,就很满足了。
可变故发生在初二。
他原本以为,任白的生活里只有学习,感情会是一片空白。
直到程池的出现,他才发现,他错了,他也有了危机感与紧迫感。
任白会跟程池讲话,也会对着程池笑,还对跟程池闹,气急了还会打他。这一切都太不一样了。
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接近任白,还找人打听他们的关系。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在数学竞赛上,他坐在她身边,和她成为了同桌。
令他惊喜的事,任白记得他。
她喊他吴昊天的时候,他脸都红了。
他借着问题,想多跟她讲讲话。
她很温柔,也很耐心的跟他讨论题目,还会时不时问他。
“听懂了吗?”
那时在他眼里,仰头问他的任白,比神雕侠女里面的小龙女还要美。
可美好的事总是短暂的,因为程池也来了数学竞赛。
他满脸阴沉,指名点姓要他的位置。
他眼里的志在必得,还有张扬桀骜的气性,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他,让他无地自容,他很想拍着桌子跟他叫板,可他没有。
他看着他喜欢的女孩又和别人做了同桌,还替着别人跟他道歉。
他满脸通红,心里一遍遍呐喊,可嘴上却说着“没关系”。
后来,他眼见着他深深暗恋的女孩,跟另一个男孩子关系越来越好,一起吃饭,一起放学,她会喝男孩给她的牛奶,她也会每天给男孩两颗糖。她会跟男孩一起刷题讲解,也会因为男孩的不思进取而生气,她还会上课偷偷跟他传纸条,也会用书挡着嘴跟他说悄悄话。
这一切,他都嫉妒的发疯。
他多羡慕程池啊,可以和他喜欢的女孩做同桌。
又多嫉妒他啊,他喜欢的女孩总是待他与旁人不同。
似乎只有有他们俩在的地方,连氛围都是不一样的,别人插也插不进去。
初三那年,他笔记本上,全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任白。
一遍又一遍。
压抑又深刻。
在离中考还有100天时,他终于决定放弃了,放弃这场无始无终的暗恋。
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早就该放弃了。
那晚,他在写满那名字的笔记本上,一遍又一遍的写下一行字。
任白,我不喜欢你了。
写了近千遍,写几下哭一次。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用手肘用力的擦干眼泪,一遍一遍默念着“不要再喜欢”。
好似这样,就真的可以欺骗自己,不再喜欢了。
再后来,他开始上课不再盯着她看,也不再故意在换座的时候找她坐哪,他在一点点戒掉这些习惯。
哪怕很难,他也要戒。
甚至有一次,升旗时程池要站在她前边哄她,他主动跟他换位置,有好几次他都直接请假,让程池替他。
年少时,热烈喜欢而不得的人,总会害怕去接触。
过于浓烈却不被人认可的感情,都害怕被人发现。
后来他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很简单,可戒掉一个人太难。
无论你自欺欺人做的有多完美,或许连你自己也以为不喜欢了。
可只要那个人有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你所有的坚持和谎言都会不堪一击。
中考后,他得知任白去了荆中,整个人跟懵了似的,反应过来又喜又惊,在座位上坐立不安,想去见她,又怕见到她。
矛盾的心态,一直持续着。
任白就在他隔壁班级,他路过的时候总会看一眼。
他知道,她心情好像不太好。他想去安慰她,但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
再三踌躇,他决定去找她,他想,以初中同班同学的关系,总是可以的吧。
可当他鼓起勇气想要上去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在打电话,很压抑,很决绝。
他只听到了一句话。
她要回监城。
吴昊天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回教室,是怎么狼狈不堪趴在桌上,更不记得是怎么跟家里人大吵一顿,回了监城的了。
所有的努力遗忘,都像是一场梦。他想忘掉她,却也在深刻的喜欢着她。
高中文理分科,他如愿以偿,跟她在一个班级。
也是那时才知道,程池不在监城一中,他惊讶的同时,又感到窃喜,现在陪着她的,只有他一人。
任白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内敛,但也不同于初中,她会和班上人主动交流,也会交上一两个好友,会参加各类活动,笑着闹着,好像程池的离开,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喜欢一个人,总能看出猫腻,她从来不按时吃饭,也不补充营养,眼底的黑眼圈从未淡过。除了正常生活之外,她的世界里好像真的只有学习。
她的成绩确实越来越好,好几次冲上第一,可别人在惊羡的同时,都不知道,她为之付出了多少。
那些成就,都是她拿健康换来的。
他想过效仿程池,跟她带早餐,送她牛奶,和她一起吃饭,可没敢。
唯一一次送她牛奶,都被她婉拒了。
他其实挺不甘心的,但怕做的多了,会被别人看出来,更怕惹她厌烦。
他只能借着班长之由,跟她讲讲话,问问题,多照顾照顾她些。
有人问他,他也会光明正大的说:“三年初中同学,帮衬帮衬。”
数学竞赛那次,他发现名单上有程池的名字,才知道程池在监城职高。他有试探过任白,发现她并不知道程池在哪儿读书,他原本想告诉她。
可私心作祟,他避而不谈。他也没告诉她,程池也参加了数学竞赛,只是一直没来上课。
可似乎上天都眷顾程池,他们终究还是遇见了。
竞赛课上,还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传纸条,一起被罚站了。
他们在外面被罚站,没听课,他在教室里边,又何曾听课呢?
他张望着外面,偷偷的,又心酸又害怕。
害怕他喜欢的姑娘,真的就和程池在一起了,以后就真的没有他什么事了。
他开始慌了,和初中时一模一样。
他没想到训练基地的助教会是程池,也没想到任白和程池进展会那么快。
才几天的时候,就形影不离了。好像两年时间的空格,对他们来说,丝毫没影响。
一切都在重复,他永远都比不上她心里的那个人,哪怕程池在职高,依旧比他强。
他会为了任白来当助教,会翻墙跟她买清凉贴,会看见任白脸色不好扯着她出队,试问他自己,他会吗?
吴昊天陷入了一种进而害怕,退而不舍的境地,长达五年的暗恋,侵蚀着他,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
他最后决定,为自己拼一次。
他也曾勇敢过,想要为自己争一争,他拿竞赛题去问她,其实那些题他都懂,后面的答案他也抄下来听懂了,只是他缺个靠近她的理由。
他当着程池的面靠近任白,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喜欢任白,果然,程池也看出来了。
他生气了,把他撂倒在地,他很疼,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丢脸,更疼。
看到任白为了他呵斥程池,他脑海里骤然浮现一个想法。
装可怜。
他一边不耻自己的想法,一边表现出自己疼得爬不起来的模样。
果真,任白脸色更不好了,冲着程池生气。
而程池火气也大,还把任白怼哭了。
他那时就后悔了,他为他的私心而耻辱,任白的心思在程池身上,他不是看不出来。
后来和教官合照时,他默默的等着她,和她一起拍照。
她走向他的那一刻,他瞬间觉得,全世界都亮了。
可教官似乎都知道,任白和程池才是一对,连个奢求的机会都不给他。
任白站在了程池旁边,两人挨着,而他只能在后边看着。
照相的那一刻,他看见任白看向程池,眼睛里是有光的,又亮又美。
他那刻才清醒的认识到,任白是真的喜欢程池,他半点机会都没有。
回学校的路上,他特意给任白他们留了后边五个座,自己则坐在了最前方。
之后他以为自己和任白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可像是上天捉弄一般,他和任白成了对手赛,互相学习辅导。
原本早已平淡的心又波澜起伏了,这种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喜欢像是藤蔓一样,越缠越紧,越想挣脱越挣不开。
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像要和她讲话,像要靠近她,哪怕多看一眼。又怕这种喜欢和渴望被发现,被耻辱,被唾弃。
他内心不断挣扎,靠近与远离中,像疯了似的,徘徊不定。
特别是程池看他的眼神,又冷又刺,还有任白的心不在焉,像刀子似的扎在他心上,痛极了。
他终于决定放弃了。
他写了一份情书,述说了他近六年的暗恋与喜欢,没署名,放在了任白抽屉最里边。
这次他没落泪,他只觉得轻松,一种摆脱了的轻松。
他以为没人会发现是他写的。
可第二天就有人找上了他。
程池脸色不太好,有点阴鸷,声音很冷,还有几分威胁,他很肯定:“情书是你写的。”
吴昊天一下就慌了,被窥破隐私的慌乱和羞愧。
他想否认,可程池压根没给他机会,只是眼神轻蔑,还带着几分阴冷:“任白不喜欢你,以后别来问她题目,而且,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这么做,知道会影响她吗?”
这是吴昊天第一次听程池说这么多话,是为任白的。
他沉默了,他确实没想过自己的一时冲动,会影响她。
程池把信扔给了他,走了。
吴昊天看着信,愣愣的,有几分苦涩。
那天下午,乔梓走到他座位,看了他几分钟,看得他心底发慌。
他问:“是有什么事吗?”
他担心,程池告诉了任白。
他手心全是汗。
任白知道后,会厌恶他吗……
乔梓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噗嗤”一声:“任白她不知道。”
吴昊天松了一口气。
乔梓挑眉问他:“你猜我怎么知道那封信是你写的吗?”
吴昊天脸上羞愧,他手握紧了抽屉里的那封信。
乔梓笑,拍了拍他的肩:“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起初我也只是怀疑,后来照相的时候,我就确定了。”
任白在看程池,吴昊天在看任白。
多么明显。
吴昊天脸色僵了僵,很红,羞愧难当。
他几近恳求:“别告诉她。”
乔梓点头:“放心。”
她又说:“我就想告诉你,任白确实对待感情挺迟钝的,但你要再不加收敛,指不定哪天就暴露了,到时候,”
她停顿了几秒:“朋友都没得做,难堪的是你自己。”
那天,吴昊天想了很久。
整个晚自习满脑子都是她,他抬头看她,男孩掐着女孩的脸,女孩笑着,男孩看着,两人亲密无间。
他的心还在刺痛,可真的,不得不舍弃了。
后来,他借着班长的便利,把那份未署名的信,存放在了监城一中昆虫博物馆里的一个落了灰的小信箱里。
他把那段过去,锁在了监城一中。
他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了学习上,结果也出人意外。
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清华。
所有人都在祝贺他,邻里亲戚,同学好友,老师校长,书记委员,可在那样一个欢欣雀跃的日子里,他没有迎来他喜欢女孩的一句“恭喜”。
所有的程序都是家长老师帮他走完的,他对着他们笑得脸都僵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为校争光的全校第一,压根不快乐。
他没有再刻意去打听任白的学校,后来听说了,是中央民族大学,离清华挺近的。
他也只是笑笑,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觉得是缘分,更多的是一种巧合吧,因为程池也在清华。
时间转眼过了一年了,他大二了。
他有时也会想起任白,会有淡淡的惆怅,但也不会心疼到刻骨铭心了,他把这种感觉归根于习惯。
习惯了一空闲下来,就想她。
他望着篮球场正在打球的人,笑了笑。
看,时间会抹平一切的。
他慕她良久,她不知,他也就安心的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