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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片段记忆突然钻出来,引得裴奈头部剧痛。
她听见了大漠的沙声,不断有凄厉的夜风呼啸着刮过营帐顶,吹得人心萧疏。她就站在枯井旁,看一旁朔风卷起旗,巴巴望着远处。
片段一闪而过,她却从中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所以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玲儿语气颤抖地道出他的名号,亦提醒了裴奈这人此时的身份。
“端...端定公......”
是啊,端定公,当今圣上萧逸的亲舅舅,权势滔天的国公爷,还行使着摄政的权利,他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身份,和她此刻有着云泥之差。
裴奈心里涩涩的,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就在那里,披着一件灰色裘衣,踩着步云靴,容仪俊伟,纡佩金紫,一场相别,于她只是至多一季,而于他却是十年......
十年有多久?
枯湖换了阡,那人眉间也显了纹。
岁月刻下痕迹,收了他全有的稚,但却赠了他硬朗成熟,而立之年的顾瑾珩,更让裴奈移不开眼。
渊霄阁的东辅楼之上。
众人已从惊骇中缓过劲来,只有裴奈还在发愣。
“这......”依曦看着对面的二人,压低了声音开口,“应该不算在赌约的范围内吧?”
江清月心底越发得意,连苍天都在助她,还敲安排了端定公在此时出现。
她觉得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便存了刻意刁难的心,嗤笑道:“为什么不算?咱们方才的赌约里可没规定这算意外事件,怎么?咱们的晨昭郡主也有害怕的一天?”
裴奈回过神来,想起刚刚的赌约需得作数,江清月和金玲儿已经问过先前的人,接下来轮到依曦了。
她看向依曦,却见依曦脸色铁青,她传递给裴奈的眼神里写着几个大字:我也太倒霉了吧。
江清月心里庆幸自己不像她这般倒霉,此刻却存了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谁愿意忽视自己脆弱的小命,扛过端定公周遭的气压,前去搭话呢?
江清月本以为这次能看到依曦出丑,却没想到裴奈先一步开口:“这种小事怎么好叨扰我们依曦,她看书吧,我替她去。”
江清月和金玲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张大了嘴巴,“小事?”
依曦拉住她的袖子,眸里清晰写着“不要”,但裴奈想见顾瑾珩,此番是去定了,她问宫中侍女道:“有纸笔吗?”
江清月再一次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要纸笔做什么?”
“端定公不能言语,我又不懂手语,有纸笔才能更好地沟通啊。”裴奈和顾瑾珩一同生活了五年,自然懂得手语,只是她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现在是唐明枝,她懂,唐明枝可不懂。
众人惊讶地看着她,江清月脸部抽搐了几下,不悦地说:“唐小姐是活在上个朝代吗?还是说,你真是活在村里,长久同外界隔绝?端定公的病十年前就治好了,如今言谈流畅,你在发什么疯?”
裴奈完全怔了住,顾瑾珩的哑症...治好了?
这个消息虽然颠覆了她的认知,却让裴奈在瞬间想起,顾瑾珩幼年曾拜师六江之一的霍江阴功厉三娘,就是为了习承丹道神炁阴功,以炁功打通气血,从而根治他的哑疾。
如此看来,顾瑾珩的阴功,已堪大成。
裴奈这般想着,也有些替他开心。
窗外顾瑾珩带着侍卫走进了渊霄阁的主楼,已瞧不见他的身影。
裴奈对江清月付之一笑,当急就要下楼。
在她们看来这是一个艰难的赌局任务,可在裴奈看来,只是同最熟悉的故人说几句话罢了。
依曦在她离开后火急火燎地追了上来,边追边喊让裴奈等一下。可裴奈下楼梯走得委实快,已连下三层上了东辅楼通主楼的浮桥,就是不停下。
浮桥之上依曦终于拉住了她。
裴奈转身说道:“不是,你拦我做什么?”
正在上楼的顾瑾珩一愣,迈了几步,推开镂花的侧窗,望了去,却只看到两个女童在说话。
皇宫今日的声音很杂,她们先前在做什么,顾瑾珩并不知情,但从他踏入渊霄阁大门那时起,他便清晰听到这几个女孩在讨论和他相关的事情,当然,他也同时听到,其中有个女孩,竟仍然当他是个哑巴。
顾瑾珩推开窗,不过是因为,刚刚那女孩无意间冒出的一句话,像极了裴奈当年帮人出气却被拦下时常说的,语气音调和当年的裴奈毫无二致。
有一瞬间仿佛她音容宛在......这个念头顷刻间乱了他的心。
他轻微自嘲一笑,那里有什么,不过是一众稚童罢了。
冬天的风透了大开的窗,直刮过脸上生疼,顾瑾珩闭上眼睛缓了片刻,转过身子径直离开,下人们将窗子合上。
浮桥上,依曦抬起一根手指压在唇边,示意裴奈轻声一点,又凑在她耳边解释道:“明枝,命重要啊,这种时候,管他什么赌局呢?面子这种东西又不能吃,点背输她们一局不会怎么样,咱们大可一走了之,端定公气场太盛,文武百官上前都随时提着胆子,万一你正巧冲撞了他,我和鞠夫人都保不下你!”
裴奈也是在最近才知道,原来在他人眼中,顾瑾珩是这样的人......
可究竟顾瑾珩是怎样的人?哪怕裴奈曾和他同床共枕五年,也依旧说不清楚。不过她知道,顾瑾珩不会刁难一个小姑娘就是了。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我,我只不过是去问他一个问题罢了。”
依曦还准备说些什么劝一劝她,但裴奈还未等她说出口,就立时扭头离开了。
转眼裴奈已走进主楼,依曦不敢发出喧哗之声,只能万分担忧地跟在她身后。心想一旦出了事情,她以广平王嫡女的身份去求个情,不知管多大用?
依曦绝望地摇摇头,越发埋怨自己,闲的没事和庸人打什么赌?若是将明枝搭进去了,她真是一死难赎其罪。
裴奈过去时,顾瑾珩正立在一个书架前,宫人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皆俯身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裴奈心里了然,原来他是来找书的。
御书房藏书众多,但许是今日宫宴,本该在早朝禀报事务的官员都于下午去面圣,以汇报职务,所以萧逸的御书房这阵可能人数众多,因不方便,他才来了这里。
裴奈思索了半天如何开口。
她来此的原因应该早已入了顾瑾珩的耳,她说什么应当都会被当作闲得发慌的废话,估摸着他都不会理会。
那却不如直说好了,她压住心跳。
“小女子拜见端定公,端定公万福金安。”
裴奈依女子的礼仪道了福礼。
顾瑾珩神色冷峻,视线在书架上,并未看她一眼。
裴奈有些忐忑,顾瑾珩身边生人勿近的气场的确是愈发强烈了,“小女子的朋友刚刚和同窗打了赌,她们书院的夫子前不久提了个论答,关于家庭的认知和看法,我需要从您这得到答案,才算完成任务,可以向端定公请教两句吗?”
顾瑾珩似乎有些不悦,气流霎那涌动,裴奈感觉呼吸一滞,像被人勒住了脖颈。
他身旁的银甲侍卫对此已十分熟谙,走上前来,准备将裴奈拖走。
她大概明白是什么原因,不急不慌吞气至丹田,经气从任督起始,沿各脉运转到身体每处,紧绷着的身体,在真气打通的那一刻,放松了下来,同时她也摆脱了窒息的异样。
顾瑾珩终于抬眼,女孩正两眼含笑望着他。
没有畏惧,亦没有因他方才的举动而气恼。
她的这一笑,仿佛穿透了岁月,让顾瑾珩回到了十几年前,他清晰记得,曾有个女孩,常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那个拦下马车当街问他心仪何人的女孩,那个满眼满心都是他的女孩。
这一层的人都能感受到四周空气传来的压力正在逐渐减轻。
顾瑾珩心里一软......她不止说了相像的话,连这莽莽撞撞直接冲上来开门见山的性子,也和彼时的裴奈有些相像。
正要上前的银甲侍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拦。
顾瑾珩终于开口,“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