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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华眼神闪了一下,被戳穿了心思,面色沉凉如水,咬牙道:“你骗我楚岚!”
楚岚安慰她道:“是你善良。”
善良你妹!
当初装的落魄潦倒……
她冷着脸:“我是眼瞎。”
楚岚抬手拥她入裘衣,怜惜叹气:“太可怜了,以后不用怕,我就做你的眼,替看清这人间。”
他指腹抚过她发上簪花,微微一笑如此多情。
汝华踢起脚边雪,湿了他的靴面,转身进了羊肉馆子。
楚岚淡淡低头,淡若云烟一勾唇,紧跟着进了馆子里,扔过去一锭银子。
跑堂手脚麻利的打开二楼雅间,不一会儿端上一锅沸腾的羊肉,肉上浇淋了一层辣油,一口便能祛除冰天雪地的寒气。
汝华筷子撑在雪白下巴上,目光灼灼盯着他,比热汤还要沸腾,“你敢不敢应我一句实话?”
楚岚挑了眉峰,难得有心情陪她闹:“可以考虑。”
汝华拍了一把桌子,“你是不是心理扭曲,报复社会?认了吧!”
楚岚挑了块羊肉,眯了下眼,“我不报复别人,只报复你一个。”
汝华瞥了他一眼,“很骄傲吗?你现在根本用不到我,准备把我留到什么时候?”
她凑过去,一口咬掉了他筷子上的肉,烫的舌尖发麻,捂住了嘴!
楚岚啼笑皆非,一点儿不悦的情绪也散了个干净,“你今日不宜饮食。”
汝华脸色不好看,赌气的动筷子,“我偏要吃!”
楚岚散漫的偏了偏头:“放心,我带你出来,定然管你到饱。”
汝华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砸在了他的面前:“朕不受嗟来之食!”
楚岚波澜不起的将银子收进口袋,“陛下身上也没剩几两银子了,省着点过日子。”
汝华摸了摸剩下的两角碎银子,眼神幽深。
剩下这点钱,买匹马都不够。
不能再跟着他跑远了。
她咬了咬牙,对他摊开手心,“把钱还给我,我后悔了。”
楚岚淡淡摇头:“陛下金口玉言,落子无悔,不能受嗟来之食。”
汝华拽着他的手,“你说管我饱,朕就勉强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楚岚攥住了她雪白手腕,春风化雨一笑:“别闹,否则搜身一个铜板都不给你留。”
汝华磨了磨牙,“刚刚还说我是你的宝贝,要让着我,转眼就比翻书快!一锭银子都不还我,果然无情!”
楚岚把筷子塞进她手中,“赶紧吃饭,你掏钱买的,别浪费。”
汝华要不到银子,愤愤的看了眼筷子,怎么着这顿也要吃回本来。
她风卷残云,最后辣的身上出了一层惫。
馆子打烊的时候,正方三更天寒地冻的时候,一出门就是冷风刺骨,直接兜头刮了过来。
楚岚抬袖替她挡了一下,从马车内取出伞,嘱咐道:“挨近些,别让风吹跑了。”
汝华乍热乍冷,瑟缩了一下,“我们去哪?”
楚岚攥着她的手向前走,只道:“你跟着走便是。”
汝华不言不语,腹诽他小心之心。
地上厚厚一层白雪,踩下去几乎淹没了脚跟,没多走几步,鞋袜便透了湿润。
汝华挤着他,撑在一只伞下,步步谨慎的向前走,过了渡口,踩上桥梁。
从桥上看,湖里胭脂水粉一溜弯,湖上红绫花灯,拟作银河星子。
她在桥上将将踩到了一节台阶,脚底打滑,一下子拽着他踉跄了好几下。
楚岚手中伞都被吹跑了,掉进了湖心里打转,两手扶住了她的肩腰,被撞了个满怀。
“你果然吃的不少。”他皱了皱眉。
汝华眯眼踩了他一脚,“你说我胖了?”
楚岚略一勾唇,“我没说,你自己承认的。”
汝华磨了磨牙,看了看湖心顺水漂流的油纸伞,“你背我走,我走不动了。”
楚岚想了一下。
她上了两步台阶,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身后,阴侧侧像只怨鬼道:“不背我就掐你。”
楚岚解开裘衣,披在她身上,一弯腰背起了她。
踩着松软的雪,一步步下了长桥。
她身前柔软温暖贴在他的背上,像朵藏在云彩里花,呼吸纠缠在他的耳后,酥酥麻麻。
“半夜三更,鬼店都打烊了吧,你背着我准备去哪?”
楚岚没回答,在心猿意马。
等他回神,一偏头看到她已经趴在肩膀上睡着了。
楚岚脚步沉稳的走进湖畔巷子里,拐了两个弯儿,推开了木门。
进了院落向西走,厢房里一片漆黑。
他背着她,不方便点灯。
就把人先放在了床上,又燃了灯台。
关上门,阻隔了外头的风雪呜咽声。
“起来脱衣服。”
他看着抱住被子不撒手的汝华,抬手捞了起来。
汝华呜嚷着解开裘衣塞进了他的怀里,一扎头裹着被子,死死的不肯再动。
楚岚拍了拍她的肩膀,“汝华。”
她踢了踢床,蹭掉了绣鞋。
楚岚眯起眼神,叹道:“你算算自己都睡了多久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你都躺过去十个时辰了,还这么黏床?”
他伸手探进被子里,把沾了寒气的裳裙扯了出来,扔到了地上,低头吻了下她紧闭的眼:“我的娇娇儿,往里躺一躺。”
汝华睡的模糊,感觉眼上湿润,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脸。
楚岚脱了外袍躺下,以绝对的蛮力抢了她一半的被子,在她不满的吵嚷中,灯也没吹,就闭眼睡了。
……
第二日,辰时鸡鸣。
门外仍然是大雪纷飞,天色暗的见不着光亮,仿佛又是一个夜。
楚岚醒来时,恍惚觉得天永远亮不起来了。
慵然翻了个身搂住了身边人,汲取她身上温度。
“汝华你醒了吗?”
没有回答。
他有些纳罕,她竟然能睡这么久,也是天赋异禀。
真不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么?
陪着她干躺了一个时辰,要是再不醒,他就准备给她开个方子了。
汝华被他给折腾醒了,裹着裘衣坐在窗户前看大雪。
“这个鬼天气,出去会被冻死的。”
她目光别有深意的瞟向他。
楚岚捧着手炉,淡淡的抿唇:“你死心,他找不到你的。”
汝华笑了一下,“大雪留人,你想走也走不了,这是天意难违。”
楚岚冷隽一抬眼,抬手抚摸她的后脑,指腹插进乌黑青丝里:“你乖一些,我就不计前嫌,不再去找栾子襄的麻烦,在我身边好好待着。”
汝华拧了拧眉,“你少花言巧语。”
楚岚略一叹息,只浅浅一笑,没辩驳。
汝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不能把我困在这里楚岚,我是关心则乱,才会着了你的道,你就算不念旧情,也不该这么算计我!”
楚岚目光幽邃,意味深长看她:“汝华,你为什么关心则乱,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若是不爱我,何必管我死活,何必拦着师父杀我,何必跟着我跋涉百里,你不想留在我身边吗?”
他声音不紧不迫,丝丝线线网住她的心。
汝华微微眯眼,“你不要偷换概念。”
楚岚挑眉,从容不迫勾唇,“你明明喜欢留在我身边,为什么要走呢?”
汝华拧眉,“总之我不能跟你走。”
楚岚慵然笑了一下,“那就在这里住下吧。”
雪停之前,是没有办法离开了,但也无所谓,这里很安全,这座城也很宜居。
如果不用考虑被人追查到,长居也是可以的。
汝华知道现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放弃跟他争辩,幽幽瞥他一眼:“我饿了。”
楚岚微微叹息了一下,“除了吃就是睡,你现在已经过得返璞归真了。”
汝华有心折腾他,不依不饶:“要么你去厨房做饭,要么你出去买饭,你非要把我留在身边,总不能饿着我吧?这可是虐待!”
楚岚淡淡的应了一声,“等着。”
汝华趴在他肩膀上,死死的抱住他的一只胳膊,不让他活动:“等什么?等你去下厨施展手艺吗?”
楚岚索性放下手中书,低头瞧了她一眼,忍不住上手摸了下肩上脸颊,柔软细腻,爱不释手。
“瞧,跟我在一起,越来越像从前了。”
他梨花映雪一笑,“我会让你爱上我。”
汝华脸色微微一凉,松开了他的胳膊,正准备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她推了他一把,坐远了点儿。
楚岚一把她拽了回来,雍容偏头,“给你送饭的人来了,躲什么?现在知道害羞了,刚刚抱着我不撒手的时候,怎么不见半点儿矜持?”
临恪拎着食盒笑眯眯的推门进来。
三层高的红漆盒,有烤鸭,有馄饨,最后一层还有几样点心、清粥。
他见怪不怪的看着姿态亲呢的两人。
弯腰行了一礼,对楚岚伸出了手,识趣道:“殿下,结下账吧,属下不在这儿妨碍你们相爱相杀,领了钱自去画舫小楼里快活去。”
楚岚扔了袋银子给他,摆了摆手:“去吧,明日雪要是还不停,就找个会做饭的厨子过来。”
临恪不假思索的应了,拿了钱毫不留恋的走人。
楚岚捏了块糕点塞进她嘴里,戏弄奚落,“吃吧陛下,省得说我坏了你。”
汝华差点被噎到,呛了两下才咽了下去,狠狠地咒道:“你这个人睚眦必报、斤斤计较、满腹算计……简直是注孤生!”
……
纷飞的大雪,凛然冷风自北向南吹,从运城吹到了凉州城。
重明居百花凋零,只剩下一片安静。
侍女匆匆添上碳火,不敢逗留。
案前,栾子襄执笔许久,久久未曾落下一笔。
他从宝瓶中拿出她前些日子随手画下的笔墨,墨迹已干涸,指腹砥砺其上,几次辗转顺着笔锋落下的痕迹临摹。
山山水水,院落人家,画中有天地宽阔,留白处无限遐思……
你又在哪一处汝华?
他魂不思蜀,冷不防北风“咣当”一声吹开窗户,桌上画纸一下扑进了烧的正旺的炭盆里,火星子卷起。
伸手捡起的时候,画纸烧的只剩下一片手掌不到的大小,纸上余下的正巧空然无一物。
眼底一抹痛惜与仓惶,他抬袖关上了窗户。
所以说留不住吗?
是天意?
明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费尽心机只为了得一个机会留住她,最终却输得一无所有。
上天总在最紧要的关头,给他一场笑话。
他蓦然抬头,打开窗户……
凝望天地一片苍茫落白。
微微抬眉,双唇一抹紧抿的傲岸,冷然一笑。
天若不肯成人之美,逆天而行,又有何错?
他转身,终于迈出了重明居的门。
头上天空,灰沉沉如掉进泥沼里滚了一圈,不见丝毫暖光,地上落白,踩上去已经能够没掉半个后跟。
这不是个适合赶路的天气。
但他必须要去。
昼闫顶着风雪赶过来,伞都有些撑不住了。
“王,太冷了,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栾子襄淡淡看了他一眼,“备马吧。”
昼闫愕然摇头:“不行,王不能这么冒险,这么大的雪,会死在了路上的。”
栾子襄决然无改,“本王有预感,就在运城,这么大的雪,楚岚不会冒险带她赶路,至多百里,人不会再远了。”
昼闫急得站在雪地里生汗,“百里已经够远了,更何况运城并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就算是到了之后,有人帮着楚岚暗中接应,未必能查得到什么。”
栾子襄寡淡一笑,几分凛然放肆,径直走出了院门,亲自牵了快马,戴上斗笠。
“不查怎么知道呢。”
他没带任何人,跑马出府门,纵马扬鞭径直出城而去。
昼闫大惊失色,赶忙骑马追了上去。
跑出了城门又懊恼,怎么忘了带上些补药了呢?
这么冷的天气,就算是快马加鞭,百里地也要熬上个三个时辰,万一路上有个好歹……
他没再想,也来不及拐回去,只能盼着上天仁慈点儿,这雪能稍稍停一停。
马上寒风,扑面成刀子。
冰雪刮得人脸上生疼。
栾子襄常年马背上东征西战倒,吃苦倒也是常事,可南方到底不如北方耐寒……
第一次顶着风雪霜降,策马奔驰,时间一久几有窒息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