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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涵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合租了一室一厅。房东把客厅隔开大半,挪了张单人床改成副卧,贺涵就住这里。不大,但五脏俱全,大片儿粉色,桌子一角还堆着十几个娃娃。
“抓来的?”我指了指。
“上个公司的,吉祥物,搬家没舍得丢。”贺涵铺开一张折叠床,“我那床小,你睡吧,我睡这儿。”
“我都是通宵工作,白天补觉,也就今儿赶车,你才能在白天见着睁眼的我。”我连连摆手,“一会儿我去客厅码字,你睡觉就成,不冲突。你这又从哪儿借的折叠床?还挺高级。”
“我自个儿买的啊!我咋那么能耐呢,啥都能借。”贺涵翻了个白眼,“你说你就不能早吱声,老娘辛辛苦苦从办公室扛回家啊,你过来下,注意听,听见了吗,那是老娘一把老骨头破碎的声音!”
“没听见。”我老老实实地凑过去,又老老实实地回答,“心跳声都没听见。”
贺涵瞥了一眼我的胸:“行吧,不能怪你,你是理解不了为啥听不见心跳了。”
说完她就晃着她的36D回到了床上:“我先眯会,太困了最近,你看着做,嫌麻烦就煮个泡面,我一会就起来吃……”
我眼见着她眼皮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轻,明明极其别扭地趴在枕头上,却还是迅速地睡了过去。我往上给她扯了扯被子,又把窗帘拉上。
天色暗了下来。
整个屋子跟贺涵的卧室一样,虽然小,好歹也有一厨一卫,厨房里工具也是齐的。贺涵刚搬新家的时候兴奋地给我开视频,给我看她新置办的锅碗瓢盆,给我看干净的卫生间,连隔壁合租的室友都露了个脸,贺涵盛情夸赞了人家一番。
“不管咋说,姐们终于提高了自个儿的生活质量。”那天回到卧室之后,贺涵激动到通红的脸色才慢慢平静下来,“虽然还是不舍得自己整租,但这离公司近,我觉得挺好了。”
贺涵之前也搬过不少次家,基本只看价格,哪儿便宜点往哪儿搬。住过隔断被生拆还没拆干净的,大半夜一睁眼就能看见裸露出来的钢筋悬在头顶;住过十人间共用一个卫生间的,早上得掐着表起床抢占厕所,不然就等着迟到,用小马的话说,“过得跟谢耳朵似的”。开始贺涵吐槽得狠,慢慢也就不再说这些,“哪儿都一样,习惯就好了。”
下楼买宽面,去了刚还了人花篮的那个超市。老板娘腰细嘴甜,一见眼熟,挽着手就攀谈起来:“妹妹刚来燕平吧?哎哟莫怕,燕平这里最欢迎年轻人。刚刚那位是你什么人呀?哎呀这么亲的同学去哪里找啊你说。妹妹来买什么呀?哎哟这个年代会做饭的女娃娃可真不多见了,一会我让菜摊阿姨给你饶头蒜啊……”
我知道她只是为了招揽生意,甚至还对这种自来熟的热情感到了些不适。我好歹也是经历过菜市场摸爬滚打的人,我就是来买一份宽面的,我坚信着自己的意志力——
于是我就买了五人份的宽面,半斤蒜,一兜蒜苗,两罐豆瓣酱,甚至还拿了一瓶起泡酒。
“妹妹一看就是个会顾家的人扒呵呵呵。”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
我输了。
但我是个会止损的人。我决定在之后去收银台的这段路上,再也不听不看不想不知道。
直到路过狗粮架子的时候,我下意识扫了一眼。
“妹妹喜欢小狗呀?”老板娘再次依靠她的眼力见儿抓获了我。
“是……以前养过。”我心想您总不能牵出条狗来再卖给我。
“你说说这多巧啊!”老板娘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妹妹你加我个微信,我呀,正好有个表妹,她同事的亲戚这两天正想找个有经验的人领养自家小狗呢,刚生的一窝小狗崽儿,就剩一个最好看的了,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我心里是拒绝的,甚至已经开始想“我没带手机”“我手机没电了”“啊呀手机刚刚被偷了”哪一个借口更靠谱一点。
这时老板娘已经不由分说地划开了手机相册,一把推到了我的眼前。
“妹妹你看,多可爱呀。”
屏幕上的小泰迪眼睛都没睁开,蜷缩着小爪子在睡觉。
我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妹妹之前养的是小型犬吗?是哦,小型犬养的好才乖呢,味道也轻,吃得又少,最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一条小乖狗能陪你十多年,什么都听你的,怎么都不会离开你……”
我把买的东西挪到一只手里,掏出了手机。
回到出租屋,隔壁室友的房间依旧黑着。这个小姐姐做的是设计师,项目赶的时候,常常通宵都泡在公司,比贺涵还拼。
油泼面不难做,面劲道,过凉水,焯几片青菜叶,码上十足的葱蒜辣子,最后把油烧热热的,往上一浇,刺啦——
贺涵还真的是睡觉轻,闻着香味就醒了。
原来偌大的客厅,大半都隔给了她,还好还剩出了一条沙发加一张茶几的空儿。贺涵坐下拌面,瞄了一眼我买回来的东西。
“你这什么搭配?”她毫不掩饰地嫌弃着,“蒜苗就酒,越喝越有?”
“吃你的面!”我瞪了她一眼。
贺涵兴许是饿了,果真不再贫嘴,飞快地吸溜着,辣到出汗,大呼过瘾。我刚吃了几根,她已然见底,笑嘻嘻地推过碗来:“妮儿姐,还想再吃一碗。”
“……熊吧你就。”我转身进厨房。面还有,料得另做。
又一遍热油浇过,我端出去。
贺涵仰面靠在沙发垫上,已经打起楔。
我实在是又气又心疼,只得费劲地把她挪进卧室,出去收拾好晚餐,把客厅的灯关上,电脑摆上茶几,打开手稿。
手机振了一下,是老板娘发来的消息。我看了一眼,没有回。
光标定在了手稿最末一句,一闪一闪。
我和它一起沉默着。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写出一句话了。
过了许久,因为没有动作,连电脑也黑了屏。
黑暗终于把我吞没了。
我努力抑制着声音,咬着牙,拳头攥得僵硬,由着眼泪淌满了脸。
无声无息。
谁也听不到我。
我也听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