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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的走过十字街,在平户明城最繁华的街头招摇过市,坦着胸脯露出纹身的汉子们吆吆喝喝,将脚下的石板街道踩得踏踏有声,本来人流涌动的大街上顿时空空荡荡,替这群凶神闪出了一条路来。统一面馆距离大通商行并不远,也就半刻钟的距离,跑着去的话,还能再快些。但李国助故意放慢了脚步,就是要让整个平户的人都知道他李国助要去教训人了,这是扬威,是杀一儆百,让所有的人晓得,李国助今后要成为这片地的主人。他很享受街道两侧躲在屋檐下和二楼窗户里的那些敬畏的目光,以往出街虽然也风头十足,有爪牙马仔开路,但绝没有今天这么神气。“大家都听听,聂尘那个王八蛋,欺师灭祖,李老爷刚过世他就自立门户,真真十恶不赦,按规矩,大通商行现任龙头要将他断手,清理门户!”“谁今后效仿这厮,下场一样凄凉!”“大伙有空的,都跟我们去做个见证,看看那没良心的家伙怎么被小李老爷收拾的!”“这是大通商行家事,犯不着倭人法度,大家伙不用怕担上干系,有什么事,小李老爷一肩担着!”“走哇,走哇,去看热闹哇!”李国助的人一边走,一边大声的鼓动着,向两侧探头探脑的吃瓜群众撺掇起来,鼓动他们跟着一起去。李国助听见了,觉得似乎不是自己安排的,于是朝后面看去,与跟着他的几个老头子对上了眼。“少东家,人叫得越多越好,看热闹的人越多,这事就会传得越广。”老头子们低声解释道,这些口号都是他们叫手下人喊的:“这事我们占理,不妨把事情闹大些,如今聂尘在外面多少有些名气,有些人跟着他,不过只要把他名头搞臭,以后看谁还敢帮他。”“对啊,妙极还是叔伯们想得周到。”李国助心头乐开了花,只觉顿时有正义霞光加持,浑身都是力量,胸脯挺得越发的高。听着喊声,围观的老百姓这才知道原来李国助是带人寻统一面馆的晦气去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热闹,有胆大的人开始出来跟在后头,远远的看,慢慢的人越来越多,队伍也越来越长。就这样走了几条街,几百人的寻衅黑帮成了几千人的长龙,远处还有很多闻讯而来的人流接踵摩肩的赶来,好奇的坠在后面,平户明城几乎万人空巷,连不少倭人都加入看热闹的队伍里。李国助带着大部队走到了面馆所在的街头,整条街的商铺都得到了消息,紧急的闭门歇业,唯恐被波及。站在街头远远望过去,只有统一面馆那孤独的旗幡还挑在空中随风飘摇,其他的店铺连旗幡都收进去了。地上还残留着鞭炮燃放过的大红碎纸,一股浓浓的硝烟味儿在空气里回荡,淡淡的烟雾里,有人在面馆门口张望,瞧见大队人马走过来,忙跳进面馆里去。“哼!怕了?晚了!”李国助打定了主意,当下见了正主,先杀个下马威,让手下砸了铺子,将那块什么劳什子远洋商行的招牌拆下来,撒泡尿在上头,再当着聂尘的面砍成碎片,最后把这羁傲不逊的家伙绑起来,游街示众G呵,想起来都高兴。“几位叔伯,等下让我先进去,我要亲手把姓聂的提出来,踩在脚底下!让所有的人都看着,不服我李国助的,就这个下场!”李国助含笑对几个老头子说道。老头子们很慈祥的点头,目光透着放纵,谁让这孩子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呢,他还是个孩子,需要血来洗礼才能成熟的啊。“诸位兄弟,跟我冲过去!”李国助气沉丹田,用尽毕生功力使出狮子吼:“若是有人胆敢反抗阻扰,格杀……”吼着吼着,他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脚底下的石板路在颤动。他试着抬起脚跟,用脚尖去感知。嗯,真的在颤动。李国助惊奇的环顾左右,发现周围的人也在看脚底下。不止是一块石板在颤动,是整个地面都在颤动。似乎有无数双脚在一起用力踏地,很有节奏。“见了鬼了,怎么回事?”李国助皱起眉头,回头喊道:“让后面的人别那么用力,留着力气打人不好吗?”“少东家,好像……不是我们的人弄出来的响动。”一个老头子凝目盯着前方,声音带着不详的预感:“应该是……前面的动静。”“前面”李国助把头转过来,看向前面的街道,一层薄薄的硝烟隔断了他的视线,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嗵嗵嗵!”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不用提醒,李国助也察觉到了,的确是从前面传来的。石板是传感器,把由远及近的脚步震动,传导到了李国助的脚底板。“起码有上千人以上!”“脚步声如此整齐,应该是军队!”“荒唐,平户哪里来的军队?只有我们的团练,团练都是些庄稼把式,绝不可能走出这样慑人的步伐来。”“那会是什么人?”几个老头子小声的低语,交头接耳,目露警惕,甚至不露声色的一齐朝后退了一步。李国助则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刀金马的站在最前方。他卯定了自己这边人多,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硝烟雾气轻如帷幔,如薄纱霓虹,一扬而散。一个黑色玄甲的铁人,骑着一匹倭马,当先从雾气里冲出来。身后整列整列的黑甲兵鱼贯而出,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修罗,踩着整齐的步点,横在街面上。……大通商行灵堂。李国助带走了灵堂里的大部分人,留守的人很少。只是一些老弱上不得台面的人,他们自然不会拿着刀子跟少东家去砸别人场子,留下来看着灵堂是很合逻辑的。所以何斌带着团练的人突然出现在灵堂外,就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了。“何掌柜?!你怎么现在才来,少东家带着人……”有人吃惊的问了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何斌一巴掌拍到了一边去。“看住所有的人,别让人跑出去报信。”何斌一反常态,根本没有以往和善的样子,直接冷漠的安排团练的人马扎住了所有出口,堵了大通商行通往外面的通道:“只要不是李国助带人逃回来,其他人的一律不准靠近商行大门!有违抗的,就放箭!”“真的放箭?”有团练的人不安的问,这可是东家的大门口,这么干合适吗?“让你们放就放,有事我担着!”何斌瞪眼吼道:“记着!你们今后的银饷由中华远洋商行发,不再捧大通商行的饭碗了,明白吗?”“李旦老爷是被他那不孝的儿子给气死的,我和聂老大回来看他最后一眼,李国助竟然拦住不然见,若是心中没鬼,怎会不让我这个干儿子进灵堂?”何斌愤慨的说道,满脸悲愤,一副被人陷害了的表情:“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大通商行的掌柜,而是中华远洋商行的东家之一!远洋商行,是我和聂老大一齐成立的,大伙今后就继续跟我吃饭就行了!”/团练的几个小头目懵逼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团练成立后一直是何斌在负责操练,大家伙见得最多的东家就是他,此刻他这么说,众人难道会反驳?头目如此,下面的兵就更不懂了,本着发饷的人最大的宗旨,团练在短暂的迷惘之后,很快顺从的听从指挥了。灵堂里的人,被驱赶到各处偏院,有人大骂何斌,被扇了几耳光之后,也就没人敢吱声了。团练的人长驱直入,冲进后宅,一路势如破竹,毫无阻拦。但是在李旦居住的院子外面,遇到了一点困难,守在这里的二十来个精壮汉子武艺精湛,能以一敌十,团练折了十来个人。何斌没有迟疑,手一挥,一队鸟铳手上来,噼里啪啦一阵搂火,打得鸡飞狗跳,尘土飞扬。硝烟散尽之后,郑芝龙用黑布蒙面,带着人进去搜了一遍,捅死几个漏网之鱼后,小院子清静了。李旦躺着的屋子隔音很好,厚厚的棉布帘子挡住了大部分噪音,虽然外面喊杀声此起彼落,屋子里却只能隐隐的听到一点响动。“咳咳咳!”他半梦半醒的动了一下头,随即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唔……”他费力的偏头,想吐痰,但平时里立马就会端着瓦盆来接着的小妾,却没有伸手过来。这杀才,看我要死了,就不尽心尽力服侍了么?唉,人死万事空,黄粱一场梦啊。李旦用尽全力,撑起身子,把头从床头的蚊帐边伸出去,打算吐到地上。一个人影子走过来,把地上的瓦盆端起,递到他嘴边。“哇!”带着红色的浓痰几乎是喷薄而出,李旦感觉自己连肺叶子都要吐出去了,心中难受的很,吐了一阵,将头顺势放到床边的靠垫上,沉重的喘气。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拍他的背。“原来你真的要死了,不是装的。”一个男人清朗的声音响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怜勉:“临死都要为儿子考虑一程,难为你了。”李旦如同被人在背上捅了一刀,瞬间一个激灵,浑浊的两眼猛地睁开,人像弹簧一样,朝床内侧缩了半截。“我又不是来杀你的,你怕什么?”聂尘笑了,把手缩回来,将瓦盆放到地上,坐在床边圆凳上翘了二郎腿,看着李旦。“你、你、你……”李旦又惊又怕,眼睛瞪得溜圆,手指着聂尘一连叫了几个“你”字,却说不出下文。“是我,我来了。”聂尘答道:“你不是放话要我来吗?”“来人!来人!”李旦嘶声叫道。“别喊了,留点力气说话吧,你气不长了。”聂尘摇摇头,回首望望空无一人的房间:“外面的人都收拾干净了,你儿子带着人去面馆堵我了,半个时辰内没人打扰我们。”果然,外面安安静静,无人应声。李旦捂着胸口,连喘了几口大气,目光闪烁,停了一会,定神问道:“你把我儿子怎样了?”“不知道,松浦诚之助的手下很粗暴,他大概要吃点苦头。”聂尘拍拍袍子上的土,说道:“他如果带着团练的人去面馆,也许能多坚持一阵,毕竟团练有火枪,而他手里只有刀子……不过不用担心,松浦诚之助考虑很多,为了平衡,他一定会留他一条命。”“团练……”李旦瞬间明白了很多,眼神变得狠毒起来:“何斌背叛了我?!”“应该是你先动杀心才对。”聂尘从地上的包袱里摸出一个一尺长的铅盒来,沉甸甸的,上着锁,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瞧瞧这个,你用里面的东西洗茶,把茶叶送给何斌喝,这东西洗过的茶叶能喝吗?比砒霜还毒啊,重金属元素超标,却又能慢性杀人不留痕迹,要不是我粗通这方面的道理,何斌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旦眯起眼,抿着嘴没说话,喘息声越来越粗。“这里面的东西,在几百年后的世界,叫做铊。”聂尘继续说道,眼睛淡然的看着恶狠狠的李旦,如同盯着一头垂死的狼:“有几个流传很广的案例敲我看过,否则我也瞧不出来。你这样对待何斌,其实又何苦呢?他对你一片忠心,虽然你杀了他父母,但养他长大,若不是这档子事,他也不会把你埋在远海离岛上的宝藏说给我听。”“他说出来了?!啊?!他说给你听了!”李旦突然暴怒起来,如一头狂暴的狮子,伸出两只枯枝般的手朝聂尘掐过去。聂尘轻而易举的一拳打在他脸上,把李旦打得倒在床上,半响没有动静。聂尘没有理他,整整衣服,调整了一下坐姿,令自己更舒服一点,说道:“李佬啊,俗话说狡兔三窑,你果然对倭国不放心,偷偷的把半辈子的心血全藏到不为人知的离岛上去,我原以为这是童话故事里的传说,没想到是真的,果然天底下的海盗都喜欢玩金银岛的游戏啊。”他笑得很欢畅,心情愉悦:“你心思很多,派何斌一个人负责埋宝藏的事,许些诺言框他,然后送他你偷偷用重金属石头渣洗过的茶叶,妄图杀人于无形,这样宝藏的地点就只有你一个人知晓了,啊,对了,你一定已经告诉你儿子了,对不对?”倒在床上的李旦动了动,拉风箱一样喘气。“不说话就是对了。”聂尘拍拍手,然后摇摇头:“可惜你机关算尽,没算到碰上了我。我把替你洗茶的那两个人的家属找来,当着何斌的面一问,什么都明白了,那两人只不过洗洗茶,就死得那么惨,何斌会怎么想,你一定猜得到。”“何斌背叛我,一定会死!”李旦慢慢的爬起,气喘吁吁的瘫在靠枕上,嘴里还放着狠话。“是啊,我救不了他,你毕竟已经给他喂了那么久的毒茶。”聂尘看着面如死灰的李旦,叹气道:“现在停下来,也不过能稍微延长一点生命。”“你也会死得很惨!”李旦咒骂。聂尘皱着眉头,替他掩上被子,盖住双腿:“我你就不用操心了,其实我来,一是跟你道个别,毕竟我们合作两年,还是很愉快的,我想,要不是你突然要死了,我们继续合作,未来依然是美好的。”“呼呼!”李旦用大喘气回应。“二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回答我。”聂尘把李旦身后的靠枕挪了一下位置,让他靠得更加牢固,不至于滑下去。然后坐下来,与李旦对视,四道眼神碰撞,都是一样的冷漠。“我在你心目中,真的那么重要吗?让你死不瞑目的要杀我而后快?我做的事情,对你没有一点的坏处,没有威胁动一丝一毫你的利益,为了避嫌,我甚至远去夷州,你都觉得我是个威胁吗?”他看着李旦,李旦也看着他。屋里死了人一样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