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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戎确实只是写了一个字。正。从落笔到抬笔只有寥寥三息。在全场的率性堂学子大都以为他是要大展身手之时,还没来得及定睛去看,他就结束了。偌大的桌面,一张洁白的宣纸中央,一个远远看去方方正正的“正”字,像一间茫茫雪地上的简易屋子,孤零零的站立。不少之前下意识往前靠近赵戎座位,想要第一时间睹目的学子,嘴角一抽。你这也太短太快了吧?萧红鱼就在其中,带着对赵戎的好奇,兴致勃勃的拉着李雪幼走近去看,结果还没走两步就没了。她左右看了看周围,场上无声,因为都在或远或近的看那个字,一时之间没有第一个开口,但已经有一些古怪的眼神在交换了。萧红鱼目光投向朱幽容和鱼怀瑾,只见朱先生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赵戎的身旁,轻轻弯腰,凝视着纸上的字,没有说话,鱼怀瑾在她身后,认真盯着字,也是不语。她眼神瞟向赵戎,他正慢悠悠的搁下笔,面色平静的垂目放下袖子,抄起手,转头望向漆红长桌方向。视线似乎是在那只小竹筒上打转。桌前的这三人都迟迟未说话,渐渐的场上响起一些小小的声浪,众人交头接耳着。萧红鱼本来已经停步不前了,突然李雪幼拉了拉她的手,带着她继续走到桌前不远处视野刚好的地方,二人一齐打量着那个字。萧红鱼睁大眼睛端详着桌上的宣纸,只是上面依旧一个端正无奇的楷字,并没有再变出太多新的花样,就一个“正”,还笔画重复,只有横、竖两种笔画,这能看出个什么来?她目光微微有些失望。刚刚暗暗猜测与期待了那么久,萧红鱼本来以为这个她自认是之前看走了眼的赵子瑜,能潇潇洒洒、笔走龙蛇的写出一幅俊逸的书法来,就像她喜欢看的那些畅销书肆的演义小说里描绘的那样,在最关键的时刻一直出丑的主角人前显圣,一番操作引起全场观众震惊吸气,反派们面色狰狞续而死灰一片。萧红鱼仔细想了想,嗯,还要再加上她身旁雪幼这样类似的柔弱丫头,面色潮红的看着震惊全场的主角,心中之前的差印象全部推翻,光芒万丈的形象夹杂着误会后的愧疚,坚不可摧的屹立心中,芳心暗许……对了,主角也得是之前毫不起眼,在显圣之时,比如拿起笔后,忽然气势浑变,在众人眼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书上是说,气势不同了,大概就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的意思,萧红鱼暗暗想着。她偏目偷瞄了眼身旁的女伴,打量了下,发现李雪幼也是睁大杏目瞧着那孤零零的一个字,眨巴着眼,不像是花痴了的呆样。还有那个赵子瑜,也没见气势浑然一变,感觉还是……有点欠扁啊,不过也好在就算是欠扁也是风格统一,没有像书上所写的,人格分裂似的。萧红鱼听着周围的吵杂声,她跟着一起,微微一叹,“这也太短了吧。”李雪幼看了眼赵戎,点了点头。萧红鱼遮嘴小声道:“雪幼,你书法好,你看出了什么来吗?”李雪幼看了眼字,摇了摇头。萧红鱼撇嘴,“我就知道,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李雪幼突然小声打断道:“红鱼,不过,我爹也喜欢书法,我听他说,一些看似简单的字,往往还更加难写,特别是难以写好。”萧红鱼一怔。吴佩良原本很是紧张,毕竟之前朱先生当众对这个赵戎青睐有脚,众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再联系到朱先生众所周知的书痴身份,能在意关注的,也只有书法了,不然总不会是师生子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见到赵戎就简单应付写了一个字,吴佩良从赵戎落笔起就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些,他放下手上抓有些汗渍的毫锥,嘴角一勾,准备走去离近些看,想瞧瞧这个‘正’字能写出个什么话来……不过也得防止朱先生偏袒,但是想想应该不会,痴字之人必然忠诚于字,除非真的是师生子。吴佩良摇头失笑,本公子精心准备了这么久,一个字?你能压我,你能压住我?你今天能一个字就把本公子给……吴佩良突然一愣,思绪骤断,因为他刚准备抬头起身,余光之中桌前就走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赵戎盯着那只翠绿色竹筒看了会儿,回过神来后,发现朱幽容还在默默的低头看字,他眼睛下瞥,从赵戎这个角度看去,只见她抵着桌沿的手,修长的食指正在上下左右的横竖比划着些什么。赵戎收回目光,想了想,轻声道:“朱先生,我去帮你把竹筒取来这里?好方便等会改完卷子直接给人?”那一小只竹筒,如今在赵戎看来无比珍贵,事关他的往后的修行大事,现在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摆在无人的长桌上,让赵戎有些心里不踏实。这正冠井井水也不知道朱幽容还有多少,她刚刚也没明说,但是反正想要其他途径获得,听之前范玉树的描述,是极难极难的,估计朱幽容也是因为作为新来的书院先生才得到了这么一些。赵戎话落后,朱幽容安静了会儿,突然一怔,反应落过来,她眼睛依依不舍的从字上移开,柳目微睁的看着他,檀口一张,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欲言又止,迎着他示意竹筒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赵戎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中,抄着手,直接向着漆红长桌走去,不少交头接耳的学子们发现了这一幕后,场上的杂闹声顿时一减,都目光跟着行为奇怪的他。吴佩良抬头后,表情懵懵的看着赵戎经过他的桌案,走到了漆红长桌边,抓起了小竹筒,塞在了袖子里就返回了。吴佩良猛的皱眉,赵戎无视了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直接经过了吴佩良桌案,回到了原位,将小竹筒放在了桌上,只是却离他的手很近很近。吴佩良连忙跟上去,朝朱幽容不爽道:“先生,你管管赵兄,现在还胜负未分呢,况且他就写了一个字就……”朱幽容微微启唇,换着一口气,胸口一阵起伏,她伸手想要按一按,缓一缓,只是手刚抬到半途,似乎是察觉到了讨水之人投来的视线,抬起的手往下一压,最后按在了只写有一个‘正’字的宣纸上,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瞪赵戎,心神全在所痴之物上,朱幽容抬头打断道:“没事的,放在他那儿,大伙先别管这个了,你们都靠近些,接着子瑜这个字,我们先继续上课,我要给你们好好讲讲,这个……正字!”原本不慢的众人顿时错愕,吴佩良话被憋了回去,憋的脸色通红,最后还是深呼吸的住嘴,锁眉恨恨的看着那个简单的‘正’字,仔仔细细,要看看到底是何花样。率性堂学子们围在了赵戎的桌案前几步距离,有些拥挤,但是大致都能瞧见。朱幽容认真道:“子瑜这个正字,确实只有简易的两个笔画,一横,一竖,只是单单说这两个简单至极的笔画,又有多少人敢说自己能写好,写出一个堂堂正正的‘正”字来?”“你们往日写字,洋洋洒洒数十上百,借着整体的笔势与一起呵成的流畅,整体看去确实是还行,甚至有些看起来不错,但若是单单分开每个字,将一个字拆开来看,笔画不一、扭扭曲曲,让懂字之人观之如同嚼蜡,无味生厌,若是书信间的见字如面,那便是面目可憎了。”很多本就性格温和听话的学子,例如表情肃穆的贾腾鹰,闻言后细思一番,都不由的低头。只是仍旧有不少学子不服,忿忿不平的看着赵戎的字。吴佩良又忍不住嘀咕道:“不就是一个字吗,五画,横竖横竖横,若是让在下认真写,也能工整的写好。”朱幽容偏头看他,“真的?”吴佩良抿唇,目光不移的看着她。朱幽容突然伸手指着宣纸上正被无数道视线打量的字,凝眉认真道:“你们真的以为写个正字,端端正正的构字就行?大伙且再看,这一个正字,三道横画都是微微向右上倾斜的,这就是子瑜的高明之处,子瑜的书法,先不提那个神异的书体,光说楷书,我钻研多日,总结出了其中的一个特点,我细思了很久,概括一下便是’既知平正,但求险绝‘,简简单单三横画便让整个正字霎那间生动了。”不少人恍惚点头,吴佩良眼皮一颤抖,嘴唇紧紧抿着,盯着纸上的正字。朱幽容摇头道:“你们只见到了子瑜匆匆落笔的随意模样,注意力给错了地方,都不去看字,你们可知子瑜是如何写这个字的?”众学子鸦雀无声,虽然刚刚有些学子是离的远,但是近些的很多学子确实没有注意赵戎的落笔讲究。萧红鱼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李雪幼微微脸红。朱幽容缓缓道:“子瑜写横画,横为勒,如勒马之用缰,逆锋落纸,缓去急回,并不是如你们一般的按部就班顺锋平过,他当时的笔锋触纸向右下压再横画而慢慢收起,作一横向笔画,横取上斜之势,如骑手紧勒马缰,力量内向直贯于弩……”赵戎闻言挑眉,不禁端详着面前此时这个为众学子一本正经的喻之以理、发蒙解惑的书艺女先生,她板脸认真,一手握拳背在身后,一手稳稳按着桌上到字,眼睛炯炯有神,姿态神色端庄典雅,又严肃庄重,丝毫不见刚刚和他私下相处时候的娴静随和,和一些有些可人的俏态。一涉及书法,儒衫女子仿若变了个人似的。好一番言语后,朱幽容感叹道:“如此这般,方才写就这三个出神入化的横画,而这三个横画又略微不同,子瑜的主笔稍稍右移,重心就稳了,这是通过笔画调整结构的技法……于细微处,见笔势,关于这一点,目前,我也不及也。”她语落,率性堂学子们纷纷睁眼,侧目看来,有些震惊的看着一旁垂目不语的赵戎。鱼怀瑾凝目注视赵戎,不语,她已经很确定,这个昨日补了一天课的男子,正是之前疑惑的那两副楹联上字的主人,也是她误以为的师公……只是那一副赵戎和朱幽容共同写的楹联,还是让鱼怀瑾有些担忧。朱幽容正容,目光灼灼的看着眼下着这个小小的正字,似乎怎么看都是津津有味,她就像一个得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兴致勃勃道:“我们再来讲讲这个两道竖画,子瑜藏在其中的讲究就更多了,你们好好听,以后写‘正’字,应该能让我顺眼些落……”率性堂学子们在这张小小的案几旁,一层层的围挤着,听着朱幽容授课,过了好一会儿,朱幽容才堪堪说完,笑着语落。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吴佩良,语气认真道:“佩良,你现在还确定,单写一字,就能写出子瑜这样的正字吗?”众人目光看去,吴佩良垂头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