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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已渡河,兵势甚盛,李神符于河边列阵,稍有小挫,今已退守冯翊……无论兵力,诸人之才,皆不堪久战,望尽速往援,不然……恐有不测。”
“冯翊乃关中之门户,失之则关中震动,有满盘皆输之忧,切忌弄险……吾将传书于长安,潼关,韩城,请聚大兵以应来敌,还望诸人值此生死关头,以国事为重,同履艰难。”
回到永丰仓,李秀宁立即作书一封,交予褚遂良,并严厉叮嘱道:“汝传信于长孙无忌,此战若败,覆巢之下,凡我李氏族亲尽都休矣,切勿存侥幸之心,轻慢待之。”
褚遂良诺诺连声,离开永丰仓的时候是既有些不舍,又多了几分轻松,不舍之处在于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见到公主了。
而轻松嘛,那也好理解的很,晋军已然过河,敌踪现于永丰仓也只在须臾之间,先走一步,便能离危险远上一步,他可不想再被人捉住,像礼物一样献于人前了。
至于此战结果如何,他倒是比李秀宁还要悲观几分,因为他在河边呆了许久,又为秦王心腹,对各处情形皆晓得几分,倒如当初张士贵所言一般,河边各部不相统属,各有所忌之下,很难做到同心协力。
他倒是很佩服平阳公主殿下,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但能亲率部下赶往敌前,还能明辨敌情,想要说服各部共御强敌,可惜,永丰仓守军乃河边各部中最弱的一处,无兵无将之下,说的话又有几个人能听得进去呢?
若非两人身份相差悬殊,再有这位公主殿下极有主见,他一定会进言一番,劝其回长安躲避,不要轻身涉险才好。
不说褚遂良的小心思,李秀宁此时心神难安,左右惶惶之处,可是极大辜负了褚遂良对她的评价。
“去,召李司马前来见我。”
在堂中楞仲良久,李秀宁这才吩咐了一声,当然,她召的这位李司马可不是平阳公主府那位的李司马。
不一会,一人便已来到李秀宁身前,躬身行礼。
来人三十许的年纪,风霜之色颇浓,再加上留着短须,所以看上去老像的很,身形长大,军旅痕迹很重。
这人叫李大亮,以字行于世,现任金州司马,兼任永丰仓守,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职位。
李大亮是陇西人,正经的李氏亲族,只是和李渊这一支离的有些远了,人丁不旺之下,渐行渐远,没沾唐公多少光。
不过呢,李大亮确实是关西世阀中人,只是运气不太好,先是在前隋监门直阁,现如今的左武卫将军庞玉账下听令,后随王世充在河南剿匪,为李密所俘。
和他一道被俘的人都被宰了,也许是因为他行止特异,比较镇定什么的,或者是因为他的家世,反正是没死成,反而成了李密部将张弼的幕僚。
后来李密途穷,西来降唐,李大亮便随之而来,因为出身陇西李氏的缘故,颇受照看,没像其他人那么受猜忌,随即出任土门县县令。
从河南那鬼地方打了滚出来的人,必然带有三分妖气,只两年,便有名声传到了求贤若渴的秦王耳中,随之转任金州司马。
而金州乃粮草转运重地,正是需要李大亮这样的李氏亲族监看,于是李大亮的前程渐有起色,去岁时押运粮草到永丰仓,正好李秀宁初来,没什么心腹,觉着这个金州司马言谈举止还称心意,便将其留在了永丰仓,兼任永丰仓守。
“坐。”
待其坐定,李秀宁便问,“想必你已知晓,敌军已然过河,过不了多少时候,咱们许就能看得见日月星辰旗了。”
皮肤黝黑粗糙,看上去根本不像个贵族的李大亮抬头瞧了眼公主殿下,心下也是佩服。
敌军已近在眼前,永丰仓这样的地方无兵无将,再加无险可守,如此情形之下,还能镇定以对,别说是个女人,便是男人也应该想想仓内哪匹马跑的快些了吧?而非是率几百人出去,想要替那个什么襄邑郡王杀敌殿后。
道上一声女中巾帼,真不为过,现如今还能玩笑上几句,啧啧……不愧是关西女儿。
至于什么他娘的日月星辰旗,来敌又有多少,是那汉王李定安亲来,还是其他什么人,李大亮倒觉着没什么。
他在河南见惯了厮杀,和那些河南的草头王们的思维其实差不多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逃不了就降,最不济被人捉住了,以他的经验,像他这种小人物,又是关西贵族,没谁会不问青红皂白就砍了他的脑袋。
倒是这位公主殿下,一旦被俘,场面许就有些难堪了,嗯,听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李秀宁可不知道,在她眼中寡言少语,却言中有物的准心腹,心理活动一向活跃,可没看上去那么老实呢。
“你也从军多年,知晓军事,不妨说来听听,今日事急,吾等该如何应对?”
李大亮自然和褚遂良是不一样的,他在关西没什么根基,即非秦王部属,也非太子党徒,较真一下的话,也只是受了一点秦王恩惠而已,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忌。
“以末将浅见,殿下千金之躯,不可轻涉险地,应尽快回京,末将不才,愿守永丰,与来敌一战。”
李秀宁笑笑,这等建言并不出乎她的意料,稍稍失望之余,心里不由想了想,要是李药师在此,又该是怎样一个说辞呢?
“我乃平阳公主,领左右千牛卫大权,今出镇永丰大仓,未曾临阵,先就回京避难,众人听闻,哪个还愿与敌死战?”
李大亮一听这话语气很是不对,不由自主的便想起那些河南的祖宗们动辄杀人的嘴脸,心先就哆嗦了一下。
“殿下且息怒……殿下通晓军事,当知围要害以待援兵之说,今河边大兵云集,冯翊首当其冲,永丰仓若有粮草,其要甚过于冯翊,可如今永丰仓粮尽,弃之于大局无碍。”
“可公主殿下若在,敌军必闻风而来,若围公主于此,不论冯翊,潼关,还是长安,皆陷两难矣……早有耳闻,晋北边军,精锐甲于天下,我秦川将士虽也不惧,可既能守城以挫其势,何必与之浪战于野?”
“末将在河南时,王世充坐拥洛阳坚城,时不时便要率军出城与李密战上一场,几乎每战必败,末将可是深受其苦呢。”
这下说的就有点味道了,李秀宁道:“你说的倒有些道理,只是那李定安非是李密,这儿可也没什么王世充啊。”
“末将只是打个比方,别无他意。”
李秀宁笑笑,沉吟不语,她还在犹豫,她其实比谁都清楚,现在面临的选择只有两条,留下,还是回长安,没有第三条路。
就像李大亮所言,回长安是首选,而且极为稳妥,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挑她平阳公主的毛病,之前所言不过托词而已。
所以说啊,她的选择其实更倾向于留下,因为在她看来,永丰仓似危实安,这里没了粮食,冯翊,潼关,乃至于韩城军粮足够数月之用,永丰仓也就不算是兵家必争之地了。
至于围城打援,嘿,太子,秦王,襄邑郡王,甚或是长安,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谁又会在乎一个区区公主呢?
倒是她平阳公主的旗帜飘在永丰仓上空,不定便可让来攻之晋军先就有了忌讳,不敢放开手脚呢。
既然如此,又何必回到长安,不定父亲震怒之下,让她去拿李靖等人的人头,到得那时,她又该如何应对?
当然了,平阳公主到底非是常人,犹豫再三之下,还是在天黑之前作出决断,令李大亮去潼关,给太子李建成报信。
倒也不用多说什么,只是按照惯例,说一下河边战况而已,因为在李秀宁看来,去岁一战,潼关上下没准便被晋人吓破了胆,于公于私请太子派兵援冯翊,都算是难为人,倒是长孙那里许能指望一下。
她自己呢,则率军径自急急回了长安,算是将永丰仓彻底扔在了那里。
说到底,在这样一个时节,躲在永丰仓弹丸之地,将自己的安危完全交在旁人手上的做法,又怎能合她心意?
而长安……
当年李渊率军从晋阳南下时,兵不足三万,与隋军接战数场,到得河边时,兵力不减反增,已有大兵十万众。
过了黄河,几日里兵力倍增,直到三十万,可以说各处望风景从。
而从过河到进入长安,不过十余日,如今汉王李破沿着李渊南下旧路浩荡而来,虽说多了些坎坷,用时也不足以与当年李渊相提并论,可确实是抄了李渊的老路,兵威赫赫间,比之李渊当年还要盛上几分。
所以当襄邑郡王李神符的急报送到李渊案前的时候,给李渊以及其近臣的震动也就可想而知了。
几乎是刚派出了使者,便已刀兵相向,黄河天险一去,长安近在咫尺,那种大势已去的感觉,瞬间便已萦绕在各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