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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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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婉婷一个交代,大太太暂时让暮雪去自己房间等着,没有她的准许不能离开竹下院。

另一边,订婚仪式郑重其事的举行了。

若安并不知道发生了“旗袍”一事,只是在婉婷身边没有找到暮雪的身影,他才稍感异样。虽然表面上他在应付前来参加仪式的宾客,其实心里没有一分钟不在想着暮雪。

周遭的喧哗,随处可见的鲜红,以及狂轰烂炸似的祝福,犹如枪林弹雨直射他的心房!他没有一刻不在嘲笑自己:杨若安,你真是可笑,你身边凤冠霞帔的女人,你即将许她一生承诺的女人,竟不是你爱的那个人!

他仿佛一具没有感情的躯壳,游走于道贺的宾客之中,幸好他素来就是这般不爱表露心境的人,否则大家定会看穿他的冷漠。他母亲已经提醒他好几次不要让婉婷难堪,他最多也只是扬起一丝少的可怜的微笑,转瞬即逝。

他没有发现,就在他礼节性的陪同在婉婷身边努力扮演她的未婚夫,一直被母亲拉在身边的若丞趁母亲转移注意力时逃离了这场虚伪的宴会。

然而逃离的,不单单是他一个!

当若丞来到竹下院,暮雪的房间悄无声息,他推门进去,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空荡荡的房间里,唯有一封安置在圆桌上的信笺引起他的注意。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若丞迅速拿起那封信,胡乱撕开,几乎就要把里面的纸张撕破。他读那封信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信很短,却字字触动着他的心——她走了——在这座偌大的古老院子里等待了十个春秋,没有告别,没有珍重,只有简单几个字,最终她以一种最“卑鄙”的方式逃离了。

下一刻,若丞卷起信纸冲出门外,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他也不能现在就冲到大家面前宣布这个消息,他只能仅凭自己的直觉,毫无头绪的四处搜索她的影子。

如果找到暮雪,他不会犹豫,他肯定会带着她一起走,他不会像若安那样考虑那么多。他要做的,就是不让暮雪再受任何委屈。

其实他昨晚就想带暮雪离开这里了,可惜命中注定,若安将比他早到一步,当他来到竹下院,正好看到若安将暮雪揽进怀里,于是他后退,躲进了黑暗之中。

黑暗却隔绝不了若安想要带走暮雪的心,他藏在围墙后面听得清清楚楚,他要带她走,他惊讶于那一刻的杨若安在静如止水的外表下掩藏的汹涌澎湃,于是他静静的等待;在忍受了长时间的煎熬之后,暮雪却选择了拒绝,那一瞬间,若丞如释重负。

谁会想到十几个小时之后,这个坚强的说要留下来的女孩,却背负着无人体会的屈辱悄然离别,那间承载了她全部成长岁月的简陋屋子,成了唯一的告别场所。

若丞拼命奔跑着,他希望再跑几步,她赫然出现。

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后知后觉,为什么没有在她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她离开的时候定有万般不舍,却只化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愿意背负所有骂名,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请别来找我,就当是给我最后的宽慰。

可为什么是今天!若丞不小心撞上架在路边的竹竿,顷刻间竹竿噼啪倒下,接着是老板的怒骂声,他来不及回头道歉,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衣服右侧的口袋——那里装着送给暮雪十九岁的生日礼物——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在闷热的琉璃厂做出来的琉璃雪花,可以当做吊坠挂在脖子上。

他去年今天送她的是一套泰戈尔的诗集,那时他在南京,是他邮寄过来给她的;

前年他送她的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楔猫,养了半年便转送给了亲戚家的孝;

大前年他送了她一只巴掌大的口风琴,尽管很小,却能吹出声音,那天他还断断续续为她吹了一首《冬日礼赞》;

再过去谁也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不管他送暮雪什么,她都会平静的说一声谢谢,却要注视它们很久很久,若丞知道她很高兴,只是她不愿表达出来。

今天又是她的生日,她会去哪里?

忽然之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

每到那一天,暮雪总会悄悄跑到后山,给埋葬在此的父母献上一株六月雪!

他曾多次陪她上山,然后她会在父母的坟墓前坐很久,他则静静的等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有时候他甚至会睡着,直到暮雪把心事说完,他再带着她回家。假如那天回家的时候被人逮到,他就会瞬间编出千奇百怪的理由搪塞过去。

暮雪没有地方可以去,除了她最思念的父母那里。

但是这次他错了。

当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后山,眼见的只有几座孤坟,没有一个人影。他毫无头绪的四处张望,时间越久,心越慌。

一直到夕阳的余晖挂满天边,他一直都在等。

***

这场虚伪的宴会让若安喘不过气,他索性来到屋外,此时天色已暗。尽管扮演了一天郑婉婷的未婚夫,但是他没有一分钟不在想着暮雪,包括她昨晚冷静却忧伤的诀别。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暮雪眼中闪过的绝望,虽然她表面上镇定如常,不过他总能洞穿她的一切。最终她没有跟他走,若安开始怀疑,她会不会选择独自离开?

正打算进屋,这时跟暮雪住一起的丫鬟小莲端着一盘点心走来,她表情愤愤的,脚步伶俐的走到若安面前,故意用力对他说:

“大少爷,这么做太过分了,这不是摆明了陷害暮雪吗?!”她扔下这么一句话,刚要走,却被若安叫住了。

“等一下,你说谁陷害暮雪?”

“还不是你的未婚妻!明明是她自己把旗袍送给暮雪的,到后来却说暮雪偷的,天地良心,暮雪是怎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吗?可惜家里那么多人,没一个站在暮雪这边的,大太太还让暮雪待在竹下院别出来,暮雪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郑小姐的吩咐做事,却要白白受这种气。不是摆明了陷害暮雪吗?”

居然有这事!

难怪今天一天没看到她,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昨晚的事让她闷闷不乐,殊不知,其中还发生了这件事,天知道暮雪是自尊心多强的女孩,怎么受得了这种不白之冤。

而屋里那个一脸温婉可人、贤良淑德的他的未婚妻,竟然还能笑得那么理所当然。

只不过,他最痛恨的还是自己,即使心如刀绞,也还要陪她演这场戏。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把脸色微薰的婉婷送到房间,他转身出门的时候,婉婷突然从身后抱住他,像是要融化在他身上似的。

若安本来就急着去找暮雪,怎能经得起她耽误?

“不要走,若安,不要走,别忘了,你是我的丈夫……”婉婷在他挣脱之前先开了口,可惜这招对若安来说根本不管用。

“别让我说出难听的话,放手。”

“不行,别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的。”

“你也答应过我,会安安份份的住在我家,但是现在呢?要我把你做的那些事都说出来?”

“是你逼我的啊!你以为我想?”

“没人逼你,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冰冷的话语直刺婉婷早已扭曲的心,当他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时,婉婷一下冲到他面前,死死的拦住大门,眼中噙着泪水。

“我也不想的,谁叫你不爱我!我得不到你也不允许别人得到你!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给了我什么?”

“不是给了你名分?”他反问道,声音严厉而冷漠。

“这算什么?有名无分比根本就没有还残忍!你对我太残忍了,任哪个女孩都不会接受这样的现实……”婉婷的话语一句比一句严重,似要把过去的所有委屈都在此宣泄,“可是我为了你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背弃我的父母,背弃我的家,甚至连尊严和骄傲我都不要了,但是我得到了些什么,我那么努力的爱你,只想要你多看我几眼,你却时时刻刻想着别的女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如果是别的女孩早就忍受不住了!”

“那你走——”

若安一拳揍向婉婷身后的门,木门被他敲的来回晃动,婉婷顿时吃惊的盯着他,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愤怒的表情,他甚至连生气都不会,可是这一刻,她完完全全被他震慑住了!

她眼神无辜的望着若安,像只受了伤的小鹿,而他却丝毫不予怜悯,一字一句对她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对不起,若安,对不起,对不起……我求你,不要走……”婉婷祈求着,声嘶力竭的祈求着,然而感动的只是她自己,若安决定的事任何人也无法改变,她最终只能以一个万般无奈的姿势扒拉着门框,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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