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泪

“你为什么哭？”清脆的童声响起，他回过神，转过头，便看见一双澄澈清灵的眸子，扑扇着仿佛凝成所有日光的华美，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他觉得心头一颤，眼中的寒厉不自觉的退去。

他站起身，走向面前扑闪着大眼睛，天真的看着他的小女孩，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啊，”小女孩理由当然的指指身后，蹦跳着高进他，仰起脑袋，高声问道，“你蹲下好不好？”

不知为何，看着她闪动的大眼睛，他不由自主的慢慢蹲下。

女孩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手帕，踮起脚尖，认真的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边擦边学着大人那样安慰道，“乖乖不哭，离儿给你擦泪泪。”

他直直的看着面前粉雕玉砌的小脸，她扬起的眉眼与他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如此相似，心中猛地一跳，他不由的颤声问道，“你娘叫什么？”

小女孩满意的看了看他的脸，收起手帕，歪着头答道，“娘就叫娘啊。”

心中焦急更甚，他压制住心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与焦躁，站起身，低声说道，“带我去见你娘。”

小女孩低头想了想，笑着点点头，“好吧，跟我来。”说着伸出手。

他呆愣的看着那伸在半空中的小手，小女孩扬起的笑颜。

迟疑的伸出手，却被小女孩一把抓住。

感觉到手心细小的温暖，他冰冷坚硬的心，也不由的渐渐温暖起来。

刚走两步，耳边便响起异样的风声，他冷眼转头，看向远处一道银光直直的射过来，将小女孩一把抱在怀里，侧身一跃，躲过一道锋利的箭。

冷风鼓起，他感觉到周围浓重的杀气，凤眸微眯，目光冷冷的看向远方，小女孩在他怀中不安的挪动，瞪大眼睛看着深深没进的长箭，而后抬头冲他嫣然一笑，“你武功这么好，可以教离儿么？”

这句话如此熟悉，他的心不由一钝，尘封在记忆中的某个片段突然扬起，占满整个脑海，那个午后，建安的街头，女孩兴奋的小脸，捉住他的手，甜蜜的一笑，

“你的武功这么好，可以教我么？”

扬起的小脸，眸子澄澈无暇犹如星辰般璀璨，脸上的两个梨涡甜蜜的漾起。

他甩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听到别人大声喊着，薇安，薇安，回过头，看见那抹轻盈的洁白蹦蹦跳跳的跑远，墨色的长发随风摆起，犹如迎风绽放的荷花，芬芳夺目。

脸上凝起浅笑，原来，他们早已相识，那是他第一次去建安，而她，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敢拉起他手的女孩。

那时的他，刚刚经历了残酷的沙场，刚刚失去了最爱的哥哥，刚刚成为北院大王，心也渐渐变得孤寂冷傲，他带着战败的耻辱与仇恨拿着议和书来到建安，觐见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男人。那之后，他便发誓，一定会让大辽在他的手中变得强大，一定会让杨家军倒在他的刀下。

他不知道，那个在少年仇恨的夹缝中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孩，那个在他记忆中留下一丝浅淡痕迹的女孩，会与他再次相遇，会让他此生此世如此欢喜，又如此痛苦。

“小心！”孩童稚嫩尖利的声音响起。

耳边响起极力的风声和撕裂骨肉的声音，胸膛中突然起来的巨大痛楚袭来，他睁大眼睛回过头，看见身后的黑影一闪而逝，身体的力量一瞬间消失，他撑着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女孩安稳的放到地上，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不要睡觉，不要睡觉啊！”小女孩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胸膛处缓缓流出的鲜血，哭喊着说道。

不远处的竹林中一脸焦急的欢儿快步走来，盯着蹲在地上的小高声喊道，“离儿，你怎么还在这，你……”

突然，她顿住脚步，惊愕看着离儿身边躺下的黑色身影，一支箭直直的没入他的胸膛，血从他的伤口上缓缓流下，染红了周围的墨绿，她的目光渐渐从伤口移到那人的脸上，冷峻的脸上刀刻般迷人深邃的五官，紧紧阖上的双眼。

她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嘴，声音依然尖利的传出，

“天啊，大王！”

……

“小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我不能把他扔在那不管，毕竟他是大王，是离儿的亲生爹爹。”欢儿颤抖的冲薇安解释着，不安的看着床上躺着的耶律斜，血还没有止住，他的脸色泛着铁青。

薇安远远的站着看着他，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心中的情感纠葛翻腾，他的双眼紧紧的阖上，胸膛上的伤口不停的涌出鲜血，那殷红落尽她眼中，滴入她心上，如同岩浆一般灼热疼痛。

眸光渐定，她快步走到床边，坐到他身旁，仔细的查看着伤口，箭插得很深，直插入心脏，血流的太多，染红了洁白的绢丝。

心中一痛，她深深呼吸，稳定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沉声说道，“欢儿，给我准备剪刀，纱布，热水，蜡烛，还有……尖刀。”

烛火摇曳，桌上放着被剪断的箭柄，带着他的殷红的鲜血。

她要挖他的心，拿着尖刀的手颤抖，看着他紧闭双眼的俊美苍白的脸，心中痛的窒息，一直以来，她是不是都在亲手割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

手上沾满他的鲜血，咬紧牙齿，对准箭口，狠心刺下去，血，溅到她的脸上，融进她的眸中，眼中的泪滚滚落下。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呐喊，耶律斜，你要撑住，你要活下去，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欢儿焦急的站在门外，看着紧紧闭上的竹门，心中忐忑不安。

一旁的离儿扁扁嘴，拽住她的衣角，眼中的泪珠簌簌落下，轻声问道，“欢儿姑姑，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会的，”欢儿低下身，温柔的擦着离儿眼中的泪水，柔声说道，“你娘一定会救活他的。”

“可是离儿害怕，”离儿哇的一声哭起来，眼中的泪水晕湿粉雕玉砌的小脸，“离儿不要他醒来，离儿要他醒来！”

欢儿一反常态哭闹的离儿，心中酸涩，眼中也充满泪水，将离儿拥进怀中，低声安慰道，“他会醒的，为了你娘，为了离儿，他也会醒的。”

冷风吹来，最后的日光也在地平线上渐渐堙灭，阳光最后挣扎着将那金色的余晖笼罩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