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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麻小六当即答应。
这个时代的辽东,尚没有什么严重的工业污染,下的雪也是纯粹的水凝结而成的晶体,并非是什么化学制剂弄出来的人工降雪。
叶富指挥士兵去找来枯枝,架起锅子,点了火,把雪放在锅里煮化了再等到沸腾起来便是一锅热水。
就着热水,泡着征辽饼,就是一餐饭。
这些士兵自从跟了叶富,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吃得这么差了。
叶富观察着手下的士兵,将他们的脸色尽收眼底。这种遭受落差的差别脸色,他能理解,但是不打算作以引导。有些事情,总要他们自己去解决的。
他默默吃过了饭,看着彻底黑下来的天色,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距离麻小六去布置警戒已经过去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却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让叶富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叶富看着陆陆续续已经要坐在地上打起瞌睡来的士兵们,皱了皱眉头,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去找一下。
如果去找,这些士兵都不适合带队,否则如果一块儿丢了,叶富就更加闹心了。可如果他自己带人去找,那留下的士兵又该安排谁统带?一起去,那就更是不可能了。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间,一阵沉闷的马蹄踩在雪地上的轻响传来,他当即警觉起来。待看清来人,才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却又重新提起了心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眼看着麻小六指挥部下,将他马背上驮着的另一个人平放在地面上。看清楚这人的脸,叶富不禁大惊失色。
方孟达!
几个时辰之前,才在叆阳军堡外看着他带人离开,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他浑身上下都沾染着鲜血,有的地方浓,有的地方淡。看上去伤的不轻,却也分不清到底哪里是他的血,哪里是别人的血。
“伤口都已经简单处理过了,方副统带伤势不算太重,只是太疲惫了。他说有事情一定要当面跟您说,所以,我们才只得带上了他。在路上,他实在撑不住晕过去了,不知几时才会醒。”
听麻小六絮絮叨叨一通,叶富皱眉看着方孟达,长长的叹了口气,“尽快让他醒过来,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这个漫长的冬天,在叶富接任叆阳守备之后,所辖地区内的第一次遭遇战,就在敌我双方都毫无准备之下,猝不及防的打响了。
羊角村,这个在这个时代粗糙的军事地图上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写上的村落,距离永奠堡已经只剩下六里左右的路程,却成为了叶富手下陆鼎营左旗数十名士兵首战的葬身之地。
叶富毫不怀疑,这样的战绩如果让即将到任的熊廷弼知道,在开原失守的阴影之下,他这个守备估计也做不了两天就要被革职下狱,或是遣回原卫所了。
此时,已是深夜,叶富就站在陆鼎手下搭建的临时指挥部里,背着手看着挂起来的绝对粗略的地图,紧皱着眉头,想着接下来的布置。
而在他身后,陆鼎极为冲动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不停地倾泻开来,让所有人都不禁感觉到了一股子难以忍受的低气压扑面袭来。
“废物!饭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不知道,朝廷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这么多人,被鞑子一次冲锋就打得七零八落。你们也配做大明的兵!最窝囊的就是你!方孟达!你个混账!练兵,练兵,你练得什么兵!大人的粮饷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n生生几十个士兵,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这么在梦里头死掉,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方孟达已经醒了。
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又多少填了些东西到肚子里,他整个人比之前稍稍好一些,但面色却依旧有些发白,看上去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陆鼎骂他,他也并不敢如何反抗。
这本来就是他的老上司,脾气差劲,本事却还是有的。方孟达一来服他,二来怕他,三来他确实是做错了事情,也怨不得旁人。
因此,只是低着头,一副用心忏悔的样子。
陆鼎手下的其他人自然也都不敢为他说情,一时间场面冷极了。
倒是麻小六,看了看勃然大怒的陆鼎,又看了看背对着大伙儿的叶富,再瞧一眼可怜兮兮的方孟达,他犹豫了片刻,站了出来。
“大人,陆把总,依我看,方副统带也是吃到教训了,就算了吧?咱们当务之急,不还是怎么吃掉这伙鞑子兵嘛?”
陆鼎闻言眉毛都立起来了,瞪他一眼,顿时调转枪口朝着麻小六骂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一旗兵马,甲未披,刀未提,在梦里就让人家宰了,这是小事情吗?”
麻小六原也不是什么太好的脾气,跟在叶富身边又是亲兵,原本不过是当和事老劝说一下,被陆鼎这么一骂,自然更是脾气不小。他瞪着眼睛反呛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陆鼎眼睛充血一般瞪着麻小六。
“够了!”叶富喝了一声,皱着眉头,转过身来。
陆鼎被他喝止,跟麻小六大眼瞪小眼。
叶富看了看他们两个,再看看低着头不吭声的罪魁祸首,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尽量把语气放平和,说道:“都给我少说两句!羊角村失利,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小六有一句话没说错,当务之急,是如何消灭这股鞑子兵!这种时候,正该团结一致!闹哄哄吵吵嚷嚷的,能做什么?”
说罢,他把目光放在方孟达身上,问他道:“孟达,伤的怎么样?要不要回叆阳休息一阵子?”
方孟达听罢,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真的有意叫他去休息,叶富没必要问他是怎么想的。这么问,也就表明了,叶富的意思,就是要他说‘不需要’。
其实,方孟达也觉得心里头窝囊极了。
他的那个旗今天傍晚的时候进驻羊角村,那是个被废弃不知道多久的村子,里面并没有百姓。因为赶路都累了,方孟达就下令升起炊烟,各自做饭。吃罢了饭,休息的时候,天色才刚刚黑下来。结果,谁知道,就这么寸。鞑子的一个骑兵队掠夺了一批牲畜、百姓,返程的途中也看到了这个村落。
鞑子进攻的时候,士兵们尚在睡梦之中,毫无还手之力的士兵被鞑子当做百姓一般屠戮,侥幸逃脱的就是方孟达这些,也身负重伤。
在此之前,方孟达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败得这么窝囊。
细想之下,他也觉得窝火,抬头对叶富说道:“大人,卑职只是些许轻伤,不碍事的。羊角村的地形卑职比较熟悉,请大人给卑职机会,带兵雪耻,干掉那群畜生!”
“嗯,好在还有志气!”叶富点头,对他的态度基本满意。但打仗,可不是只要就一个态度可以。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看你伤的也不算轻,作战还是算了。陆把总!”
陆鼎瞥了眼方孟达,抱拳躬身,“卑职在。”
叶富吩咐道:“问你借个人!方孟达,暂时借调给我,我要用他带个路。”
陆鼎连忙回答,“卑职是大人手下的把总,麾下兵马也全为大人手下,自然听从大人调遣,卑职不敢有异议。请大人吩咐,卑职原为大人驱使。”
“不,暂时不必动用你的人。”叶富说道,“这次行动,由我带着我这半旗亲兵就足够了。至于你,带着你的人,包围在外围,一旦有鞑子兵突围逃窜,一律给我格杀勿论!”
“是,卑职遵命。”陆鼎答应一声,心中却觉得不妥,“大人,不然……还是您坐镇后方,卑职带人前去剿灭鞑子兵?您身份……”
“不用多说了!”叶富不耐的摆手,对他说道,“如此奇耻大辱,不亲自找回场子,老子绝咽不下这口气!再说了,这支鞑子兵是在哪里劫掠的人畜?多半是出于我手下军堡!有警不报,隐瞒罪责,实在是荒唐!小六,带着你的人,跟我走。”
麻小六极为得意的冲着陆鼎挑了下眉毛,眼中的挑衅之意极为浓烈。
陆鼎转头狠狠地瞪了方孟达一眼,说到底,还是这个家伙不争气,才让他在叶富面前大失了颜面。
辽东地属平原,但也多山,俗话说的‘六山一水三分田’。羊角村此地虽然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名气,但听名字就听得出来,地形应当算是相对复杂的。
两山中间夹着一个村子,村前地势比较开阔,而村后则地势比较狭窄。四周没有粗壮的数目,但却不乏矮小干枯的灌木丛。
叶富不禁感慨老天爷对他还是很不错的。
此时已经是黎明前夜色最沉的时候,按理来说,这几个时辰之内,应当是人一天之中精神最为疲惫,也最为松懈的时候。如果选在这个时候偷袭,应当有很大的把握会成功。
但叶富却在此时犹豫了。
他手下带的,已经不是当初的那群夜不收了。
他带到叆阳的那些老部下,当初是几乎全部都被补充到了各营的底层。虽然之后在亲兵旗遴选补充的时候,曾经的老兄弟有不少都符合遴选的标准,但在叶富的刻意干涉之下,只有极少数的几个被重新招回来,安排在副旗总或是队总的位置上。
这会儿,除了麻小六之外,他带出来的都不是能征惯战的老兵。甚至于,有些从来都没有见过血,是纯纯粹粹只经历了极短时间训练的新兵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