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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迅速地思量过后,已然对自己未来道路作出抉择的杜慎言,忽然“霍”地站起,对着李昂道:“陛下,当前回鹘已有重创我大唐的实力,我们是否已有应对之策?”
李昂和白居易听闻此言,知道杜慎言已经作出效忠皇室的决定,不禁心中大喜。但由于两人当前的主要精力放在和北司阉党的争斗上,尚没有余力思考对付回鹘的策略,故又不禁心中忧愁。
李昂道:“慎言,朕也不瞒你,眼下我大唐的境况你也是看到的,南衙和北司的内斗,已经耗尽了朝廷的精力,对于回鹘的外贼,以当前的状况,朝廷实是力有不逮了。”
“我们也只能是心理着急,期盼着天佑大唐,不要在阉党祸乱于内时,再发生外贼的入侵!”
杜慎言从来不相信鬼神、上天祈祷就能得到护佑,他向李昂正色道:“天道有自己的法则,是不可能被我们的意念所左右的。”
“所以上苍和鬼神只从来不会刻意地帮助谁,所谓的保佑只是我们自己的心理安慰罢了。我们大唐内乱多年,积贫积弱,回鹘一直没有大举入侵,肯定是有原因的!”
“也许是贪图我们的岁赐吧!”白居易道。
“我们的岁赐一年才三万匹绢帛,这么点恩惠,和整个大唐的花花世界比起来,塞牙缝都不够。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杜慎言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要帮助李唐皇室,所以把所有思量都放在了破解危局之上,对一些繁文缛节反倒不是特别在意了,故言语也逐渐豪放随意起来,对李昂、白居易也没有先前的客套。
李昂、白居易当然对杜慎言这样的变化求之不得。
“慎言对此有何看法呢?”李昂沉声问道。
杜慎言向白居易问道:“白少傅之前说,北司阉党欲勾结回鹘,引狼入室?”
“不错!我是这么说过。”
“北司阉党勾结回鹘的动机、目的为何,其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能否详说这之间的来龙去脉呢?”
白居易稍作沉思,整理了下思路,道:“代宗之后,北司阉党逐渐坐大、权势日重,甚至能够掌握皇帝的废立,以及宗室成员的生杀予夺。”
“但无论历代权阉如何权势冲天,都无法对皇帝取而代之,因为这是不合法统的,而且天下也不会有人会接受皇帝是一个太监。”
“所以这些权阉只能在宗室成员中找一个易于掌控的人作为自己的代理人,将其扶上皇位后,通过傀儡皇帝间接实现对天下的控制。”
“不错,代宗之后的大唐就是这样的,本应是家奴的阉党反客为主,凌驾于我们皇家了。”李昂愤然道。
白居易继续说道:“可是,人非玩偶,都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都不希望受控于人,而作为大唐天子,更是不甘愿当一辈子的傀儡。”
“所以傀儡皇帝一旦羽翼丰满,就会想着除掉权阉,脱离权阉的控制。”
“而权阉一旦发现这种情况,也会想办法反扑除掉皇帝,并重新寻找更容易掌控的宗室成员登基,成为自己的新傀儡。”
“这似乎是一种永无止尽的恶性循环,很多皇帝和权阉都因此而死,但这种循环却愈演愈烈。”
“双方都想摆脱这种循环的折磨,但似乎又都难以摆脱。皇室和南衙的弱点在于没有兵权,而北司阉党的掣肘则是缺乏取而代之的正当法统。”
“所以,北司阉党要借助回鹘之力,来创造取代李唐皇室的正当法统,是吗?” 杜慎言敏锐地捕捉到了阉党的意图。
白居易向杜慎言赞许地点了一下头:“正是如此!仇士良为首的阉党希望回鹘能大举南侵,而他们会作为内应予以配合,联手击败忠于大唐的各藩镇。”
“待大唐不敌时,再由阉党控制的神策军出击,与回鹘在天下人面前演一出戏,编造出阉党奋勇抗敌、力挽狂澜的形象。”
“这场虚假战争的结果是,回鹘将在神策军的抗击下有所退却,但神策军也无余力完全将回鹘人赶出国境,双方将在黄河一线对峙,黄河以北之地将归回鹘。”
“天下人不明就里,会将战败失土之过全部归于名义上掌权的皇室和南衙士人,皇家的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而阉党首领仇士良则凭借击退回鹘之功,获取法统,逼迫大唐皇帝禅让皇位,并取而代之改朝换代,从而一劳永逸的真正的执掌天下!”
杜慎言虽早对阉党的谋划预测一二,但还是对其为了内斗夺权而不惜牺牲大唐领土和百姓而深感不齿:“好一个歹毒的计划,我们大唐的领土和百姓的安危,在他们阉党眼里竟都是无足轻重的。”
白居易不住摇头喟叹:“自代宗朝开始,阉党历经鱼朝恩、李辅国、程元振、俱文珍、王守澄、仇士良六代阉首。”
“前五任阉首虽然作恶多端,但仍有夷夏之防,对于回鹘、吐蕃等外邦,心存戒备,不会与它们牵扯上关系。”
“但仇士良与其他权阉都不同,此人利欲熏心、心肠狠毒,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其没有成为阉首前,就已经与回鹘长期保持联系。”
“上个月其用酒毒死阉首王守澄并取而代之后,现下已加紧了与回鹘联系!”
白居易说完后,李昂继续补充道:“朕和南衙众卿接到线人密报后,知悉了仇士良的企图,感觉事态危急,所以才提前对阉党动手,制定了甘露密谋。”
“原定计划是宰相李训和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于今日早朝时,将仇士良为首的阉党,以观甘露祥瑞之名引诱至宫内的左金吾为衙门,然后预先埋伏于此的五百金吾卫兵士一齐杀出,诛杀阉党。”
“起初事情进展顺利,仇士良等众多阉党都跟随着李训和韩约,由含元殿前往左金吾卫衙门。”
“但未曾想韩约难堪大用,神色紧张,行至衙门口时被狡猾多疑的仇士良看出端倪。仇士良当即返身退往含元殿。”
“李训虽然反应极是迅速,立刻命埋伏的金吾卫杀出追击仇士良,无奈众阉党拼死护卫,阻滞追击。”
“最终仇士良成功退到了含元殿,组织宫内宫外众多神策军向金吾卫反扑。”
“此后的过程和结果都是杜卿亲身经历的,已无需多言。只可惜死了这么多忠勇之士,最后还是功败垂成呐!”
李昂说完,已是痛心不已。白居易和注吾合素也是不断扼腕。
没想到杜慎言冷冷来了一句:“其实你们今日的甘露之谋注定会是失败的!”
此言一出,殿内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注吾合素不服气地问道:“今日,明明只要仇士良跨入左金吾卫大门,我们就可将一众阉党尽数击杀。杜将军所言恐怕过于草率武断吧!”
杜慎言面无表情地道:“既然陛下可以在阉党内部安排线人,那么阉党自然也可以在陛下这边放入眼线。”
“你们有没有想过,韩约就算当时神色慌张,但其是带路之人,走在队伍最前头,仇士良如何能够细致观察韩约的脸色。”
“所以仇士良能够在左金吾卫门前及时折返逃跑,只能说明其心理早已知晓你们的计划,有所防备。”
“之所以不在事情的初始拆穿,只是为了将计就计,寻找屠杀南衙忠勇之士的借口。”
“仇士良目的达到后,再放出风声,说是其通过韩约的紧张神色发觉了陛下和众南衙朝臣的计划,就是为了掩护其安插的眼线,同时塑造其明锐善察的形象,以增自身威严,实在是滴水不漏的做法!”
杜慎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也十分惊奇自己为何能将今日所发生的甘露密谋分析地如此入木三分。
因为这些想法都是在极短时间内自发不断地从杜慎言的脑子里冒出来的,他就如一个搬运工般将这些想法用自己的话语表达出来!
这些话语,都是来自他内心深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潜意识!
但是说完之后,连杜慎言自己都觉得这番分析极是有道理。
殿内众人听完杜慎言分析,都如梦初醒。
白居易道:“幸有杜将军之睿,否则吾等都要被仇士良蒙在鼓里了!”
李昂则用略带急促的语气向白居易发出指令:“乐天,你也不要光顾着感慨了,我们甘露密谋之事都被仇士良知晓了,这个眼线安插得很深呐。快想办法将其拔除,这可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