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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她这样的喝命,渐回迅速与其他几人交换一下眼神,依然纹丝不动地呆在原地,目光仍集中在昏迷不醒的乌兰若身上。
一看这些人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未央不由大怒:“你们以为我不敢杀他吗?”话音刚落她便猛然挥剑,干脆利索地刺进赤焰粗大的脖子里,不避不闪地让微热的鲜血喷了一脸。她也不去擦拭,在渐回等人目瞪口呆的愣怔中恶狠狠地冷笑,“再不听命,下一个血溅当场的就是你们的乌兰若大人!”
眼睁睁看着赤焰庞大的身躯“訇”然倒地,未央先前的命令立即得到了准确无误的执行。
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历经了百转千回,在骄阳照射下显得格外雄伟的镇远关终于出现在眼前。
在离关口一箭之遥时,萧毅便将手中的乌兰若和胯下的胡马一并交还给一路虎视眈眈的渐回等人,然后翻身跨上未央的马背,静候胡人的身影和马蹄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才慢慢走向巨大的城门。
强撑了这么久,一旦置身于简陋却无比亲切的汉军营帐中,未央立刻全身心放松下来,在萧毅急声吩咐厨下准备大量热水、并速速燃起炭炉之时,明知他是病急乱投药,却也不想拂他一番好意,只是冲他虚弱一笑,低声说道:“谢谢你,萧毅,我没什么大碍,你不要着急!”
看着萧毅满脸都是“我怎么可能不着急”的神气,未央又忽然想起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在他离开之前低声叮嘱:“我中毒的事情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更不要派医官过来,对外只说我因受伤需要静养,待身体稍安后再回京!”
极度深寒的三天终于走到尽头,寒毒在第三日夜幕降临时忽然停止了肆虐,和它忽然驾临一般顷刻消失殆尽。
寒毒一去,被迫偏安一隅的大量迷药立即开始收复失地,使得当初饮鸩止渴的未央不得不束手就擒,毫无抵抗地坠入漫长的昏睡。
在虚耗体力后的时睡时醒中,未央所能体会到的皆是些虚实难辨的朦胧记忆:
寒冷的冬日清晨,年幼的她使劲缩在暖意融融的被窝里不肯起来,结果被小苗强行拽起来换上新装;
转眼间“凝晖轩”里绣着大枝花卉的帐幔变成了湘园的桃林,在嗡嗡嘤嘤的蜂蝶嬉闹声中,是她佯怒的抱怨“太子哥哥,你说话不算话,说了一早来,怎么到了现在”;
话音刚落,她紧紧依偎的怀抱就蓦然撤离,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碗气味难闻的煎药。虽然看不清送药的人是何面目,但那只端药的手所表现的坚持却是不容置疑的,使得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忍着恶心让那股又苦又涩的液体滑进空荡荡的肚子里;
在第一丝现实的光束将要照进这密不透风的梦境之时,未央分明感觉有人从自己身边迅速撤离。那离开的身形既飘忽又实在,却让她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你是谁”的梦呓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在她惶急地要起身去追时,却无论如何抬不动腿。这样一着急,她立即感觉到十分真实的燥热,额头上的热汗涔涔而下,蜿蜒流过面颊。就在丝绢轻轻挨上她面颊之时,她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那只拿丝绢的手,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说话?”
这一声厉声喝问使她彻底告别梦境回到现实,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卧榻上,手中攥着的是一个陌生妇人的粗糙大手。
那身着粗布短衣的壮硕妇人一看到她睁开眼,立马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匆匆忙忙地冲着卧榻一躬身,一言不发地跑得不见了踪影。
这面生的妇人行为如此怪异,叫未央不由纳闷自己到底是真醒还是犹在梦中,不觉轻声自言自语:“我这是在哪里呢?”
她这句轻语一出口,便有一个她认识的面孔从那陌生妇人消失的角落应声出现,无需多言就让她想起了问题的答案。
“你总算醒了!身体觉得怎么样?想不想吃点东西?”看她醒来,萧毅却并没有表现出人之常情中的那种兴奋和惊喜,反倒像心情十分沉重。
未央看他神色戚戚,心里小小犯了一下嘀咕:难道自己昏迷数日再次苏醒不是好事?
不过看他一个戎装大男人费力地蹲在炭炉边,生疏地从吊着的瓦罐里向细瓷小碗里装稀粥,样子虽笨拙不堪,行为却令人感动,她便赶紧从榻上坐起,伸手接过小碗,一边用汤匙舀起稀粥轻轻吹气,一边开玩笑:“劳烦堂堂都尉屈尊近庖厨,小女子实不敢当!敢情行营里的医官们都很忙,只有奋威将军最清闲么?!”
她的玩笑话并没能使萧毅僵硬的表情稍有改变,只听他依然表情严肃地说:“目前不在战时,医官们倒是不忙……只是长公主病愈的消息不宜外传,还请您将就一下!”
这样令人费解的话配上说话人严肃的表情,但凡思维正常的人肯定都要问个为什么。但在未央惊讶询问“不宜外传是何意”时,萧毅却只是闷闷地叫她先趁热吃点东西,他稍后再来给她说知详情。
等到未央三下五除二解决完一小碗稀粥,萧毅正好出去又回来,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一卷物件递给她,然后就背过身去,却似无颜与她面对面。
“乌兰若来过?”果然,他刚刚转过身,便听到未央用肯定语气说出的第一个问题。对她来说,这卷东西自然是熟悉之至,何须再打开查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疑问口气,“他来做什么?”
原来就在未央昏睡的第三日,乌兰若只带着渐回一人再次来到镇远关,说是特地来送杨彦的尸身给惠平长公主。为示郑重,还劳烦了十位入乌桓“做客”的汉朝军士随行护送。
自责多日的萧毅一看所有扈从安然而归,自然大喜过望,立即亲自出关,盛情邀请几日前的对手到营帐中略坐片刻,以表感激之情。
岂料这一略坐便从日上中天坐到了日落西山。鉴于两人都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等到夜半的寒意提醒他们到了小心火烛的时候,这“略坐”又演变成更进一步的抵足而眠,彻夜倾谈。这一倾谈不要紧,到第二日金鸡报晓时两人已谈成了亲戚——一个真同门,一个假表兄,不是亲戚是什么?
既然都是亲戚,自然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因而在萧毅不讲原则的屡屡让步下,乌兰若不仅得以单独探望了昏睡中的未央,还向萧毅示范了如何熬炖自己配置的草药,并且亲手喂她服下。
当然这些都是琐屑小事,最关键的是,乌兰若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功夫,让初听之下断然拒绝的萧毅最终同意帮忙向未央转授他的“锦囊妙计”!
“惠平公主因受重伤,在镇远关行营不治身亡,尸体被乌桓人蓉收葬?这便是他的主意?”听了乌兰若的“妙计”,未央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自己寒毒发作时出手不稳,把毒针射到他脑袋里了?
但是……
且慢!
谁说这不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天赐良机?
她之前为何就没有想到?
转念之下,她的心立刻激动得“通通”狂跳:若此计可成的话,岂不是说她只需在一个隐秘之所蛰伏数月,往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刘奭朝夕相伴、唯死相离了?
这难道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夙愿吗?
什么未央,什么阿凌,什么惠平长公主,这些名字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日日生活在他身边,时时呼吸到充满他的气息的空气,有他的光芒照拂,无人私语时可以再叫他一声“太子哥哥”,就算一辈子都是深居永巷的无名氏又有何妨?
“只是不知我若起个新名字叫乌央,他会不会不习惯,你那个军师又该作何想?”未央想得出神,不防就把心中所想“秃噜”出来。再看萧毅只是摊摊手,一副悉听尊便的神情,她突然间理解了他之前的严肃从何而来:可想而知,若要冒险执行这个表面看似完美的计划,其中自然会有某种程度的牺牲,而萧毅,必定是头一个责无旁贷的牺牲品!
想想看,假如大汉公主和亲乌桓仅一年半载便在权利斗争中受了重伤,好不容易逃回镇远关,又因驻守此地的奋威将军救治不力而一命呜呼。这样的噩耗一旦传回长安,不知刘奭会有何动作?
即便他被及时告知实情,毕竟兹事体大,于公于私,他都完全应该对相关人等严加追究。倘若他迫于朝臣压力,违心给萧毅定了罪,并派兵攻打乌桓,岂不是叫她为了一己之私既欠了萧家第二份人情,又害了在新旧交替之际局势尚且不稳的乌桓?
最关键的是,如今的永巷,可还有她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