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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都东侧,霜华街街尾有座听风小筑,此处靠近连绵的竹山,清幽的竹林是此地最大的特征。
小筑处在竹林边沿,倚水而建,最前方有个竹搭的观景小台,直楞楞的架在水上。
平日里燃一点香,抚一抚琴,或是搬来贵妃榻阖上眸子,就着竹声涛涛小憩一会儿,也是有着浮生偷闲的雅趣。
只可惜,如今这雅趣,被堵在小筑门口破口大骂的女子的粗鄙言语,毁个一干二净。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狐狸精,我天成哥哥是何等人,哪是你这种不要脸的贱婢能甩脸色的?
生得倒是一副冰清玉洁样,做得却是风月场里的龌龊事。
与男人欢爱一场转头就一脸冷漠,你这欲擒故纵玩儿的如此熟练,怕是欢场老手吧?
即是如此,何不待在烟云楼学着里边的姑娘迎来送往,偏要装成一副清纯玉女样,勾搭我的天成哥哥!”
左婉被人拦在小筑门口,因为进不去,只好在门外破口大骂。
什么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哪里还见得到,分明就是一个只会口出恶言的泼妇!
“姑娘,那清婉郡主说话实在难听,要不奴婢让人将她打发了?”
绿衣丫鬟给躺在观景台后水榭里的白衣女子,轻轻打着扇子,听着连续不歇的骂声一脸的愤世嫉俗。
女子撑着脑袋斜倚在贵妃榻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轻声道:“不用了。她那般气恼,你是打发不走的。
这种人无需理会,你若真的理会了那便来劲了。还不如充耳不闻,等她无趣了,累了,自然会走的。”
绿衣丫鬟跺了跺脚,就像院儿里摇摆不定的木香花。
“可姑娘,就由着她骂么?云都谁不知道你的身份,您可是何教习最看重的弟子,您的琴技在当世年轻一辈可谓无出其右,世人都尊称您为琴仙!”
女子顿觉好笑,缓缓睁开双眸,看向了右后侧院子里只剩绿叶的木香花。
“姑娘,奴婢着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无数青年才俊对你心生爱慕,你竟然,你,唉!”
女子无声的叹了口气,怅惘而又坚定的说道:“这有什么,我齐国男儿在边境抛头颅洒热血,护佑国家安宁。
我身为女子虽无法上战场,也是能尽一份力的。相比齐国安危来讲,清白又算得了什么!”
外边的骂声逐渐歇了,绿衣丫鬟恼恨的往外看了一眼,转头小声问道:“那您,您真要嫁给那个顾大少爷?”
女子拈着裙摆放下脚,从榻上起来,双手交握在身前定定的看着皇宫的方向,笑得一片坦然。
“诸位大人说过,我是重要的一环,我肯定是要去的。这些年来虽说受众人追捧,却也是些毫无用处的虚名。
如今齐国危在旦夕,我怎能心安理得的每日吟风弄月?蟹,你要知道,齐国若没了,那什么都没了。”
水榭四周的白纱轻扬,她的素白的裙摆也微微飘动,蟹觉着,此刻的姑娘有种神秘而让人敬仰的感觉,就像,就像是佑国公主一样。
她其实不太明白,姑娘是文文弱弱的姑娘,打小喜欢的就是诗情画意,柔柔软软的东西,譬如院中的木香,需要借着篱墙才能上长。
姑娘的名字也格外的文弱,纤月,帘底纤纤月,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子都能将它击散。
这样柔弱清冷的姑娘,是如何操心起家国天下,民族存亡的事的?
这样的人儿,就该待在清雅之地,饮酒品茗,吟风弄月,过着诗情画意的生活!
忽的转头,瞥见挠头不解的蟹,纤月噗嗤一笑,伸出手轻柔的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
“蟹,”纤月拖长着声音喊道,娥眉轻蹙,“公主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我们作为齐国百姓,齐国的兴亡,我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蟹只低着头,小声而不悦的反驳:“可姑娘你又不是匹夫……”
纤月揉了揉蟹的脑袋,轻言细语的说道:“曾经,我喜欢木香是因为它柔弱凄美,尤其是狂风催折时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像极了不知未来何依的闺阁女子。
后来,我喜欢木香,是因为它是和平希望之花,有着向往和平的意思,希望人世间不再有战事,只有诗情画意鸟语花香。”
“我知道了……”蟹惭愧的垂着头。
纤月轻轻一笑,宛若月华般清冷温润:“听丞相讲,顾天成一定会再来的,无论用何种办法都会将我收入房中。
我们先去准备准备,或许以后,这听风小筑,甚至是齐国,我们都再也回不来了。”
余音边哭边走,漫无目的的走,反正是去了好多地方,最后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翰林院门口。
她嗓子已经哭哑了,只有时不时的抽两声,让景修知道她还在哭。
余音抬头看了眼翰林院的匾额,右腿一迈,直接跨步走了进去。
余音一路哭进去,对于老徒弟们以及其他小官下人毫不在意,穿过回门,走廊,厅堂等,最后径直到了藏书阁前。
藏书阁处在最后方,那里极为僻静,平时少有人来。
余音哭泣的间隙打量四周,见藏书阁的门关着,也没有什么人影,便心安理得的坐到了阁前台阶上,安安心心的伤心起来。
“景公公,你还有手帕么?这张,这张又脏了……”
看着那双红肿的眼睛,以及那理所当然的模样,景修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又不是倒卖手帕的商贩,身上哪有那么多手帕?
今日能拿出三张,还是因为收手帕的时候就被召走,来不及放回屋中。
亏得他事事亲力亲为,不喜外人触碰他的衣物,不然,今日哪有这么巧的事?
眼瞧小姑娘哭得着实可怜,他眉头微蹙,长叹口气,捏着袖子将左手伸了过去:“你若不嫌弃我是个阉人,那就用我的衣袖将就下吧。”
话还未落,余音就扯着他的袖子捂在鼻子上擤着,用人家衣袖擦着鼻涕还不满意,还伸手拽了拽,不满衣袖离得有些远。
景修自从大难阴差阳错进入齐国后宫后,就越发洁癖起来。
平日里,若底下的宫人不小心将他的东西碰到了,他会直接将东西毁掉,再宫人关去暗牢,虐待至死。
与其说他嫌弃别人不干净,还不如说厌恶自己肮脏,可余音在他衣袖上擦鼻涕,他除了有一丝恶心外,更多的是感动。
这么多年来,唯有她一人将他视为普通人,从不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在余音面前,他才能有正常人的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