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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章的败卒有逃回开封的,向梁帝朱友贞汇报:
“王彦章被擒,唐兵杀过来了!”
朱友贞大惊失色,聚族恸哭,顿足叫道:“国运尽矣!”
召集群臣问计。
到了这时候,谁还能有啥计策呢,文武百官,集体失声。
最后时刻,朱友贞想起了敬翔,把他找来问话:
“朕之前一直没听你的话,以至于到了这步田地。如今事急,可有计策献给朕?”
敬翔老泪纵横:
“我就是你们朱家的一个老奴,服侍你们父子已经将近三十年了,在我眼里,您就是我的小少爷,向您尽忠是本分。
然而现在段凝驻军河上,首鼠两端,外无援兵,内无可战之人,劝您出城躲避,您肯定不愿意;让您御驾亲兵,您也没那杀伐果断的气势。
如是这般,即便是张良、陈平复生,也没有办法了。老臣只愿先死,不忍心见宗庙社稷覆亡!”
君臣二人相向恸哭,久久不绝。
其实敬翔话里有话,如果朱友贞能够下定决心御驾亲征,拿出李存勖一半的魄力出来,敬翔也能辅佐他保住开封。但是这层意思朱友贞没有听出来。
可惜啊,这是个优柔寡断之人,统不了兵,御不了人,遇事就慌,还抓不住头绪,不亡都难啊。
当时开封城里还有几千控鹤军,这是皇帝亲军,战斗力还是有保证的。大将朱珪主动请缨,带这些人出战,朱友贞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一来是怕朱珪带着这些人投敌了;二来,没有这些人保卫皇宫,朱友贞怕被人给暗害了。
防人防到这个程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既然控鹤军你不用,那就只能用别人了。
梁帝朱友贞下旨,让开封尹王瓒驱赶市民到城上去守备。
与此同时,朱友贞命张汉伦出城,快马加鞭去找段凝搬救兵。
这张汉伦也是佞臣之一,关键时候靠这种人,靠得住?
事实证明靠不住,这家伙跑到滑州,也许是骑术不咋地,一下子从马上摔下来了,摔伤了腿。
腿伤了还好,再往前走就是黄河,他过不去。过不去你想办法撒,想不到办法,他也许是在河边干着急,也许是在那里思考以后的出路,反正最后也没过河。
所以说,援军是没法指望了。
外面援军没指望了,城里边能够众志成城搞好守卫工作也能解决问题,毕竟后唐的军兵不擅长攻城,而开封作为大梁的东都,这是座雄城。
而雄城,一般都会在内部被攻破。因为到了这关键时刻,朱友贞还在搞内斗。
跟谁斗?跟兄弟子侄斗。
托朱温、朱友珪的福,老朱家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优秀传统得到了完美继承。
朱友贞做了十几年的皇帝,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防范内部敌人上面了。
现在李存勖马上就要围城了,他不想着怎样抵抗,反而要向叔伯兄弟朱友诲、朱友谅、朱友能下手。
这三个人都是朱温他哥朱全昱的儿子,朱友谅、朱友能这俩货是真的造过反的,被关了起来。
朱友诲这个人生性聪敏,又很有能力,人心归附于他。当时有人向朱友贞告状,说朱友诲这家伙不是好人,竟想引诱禁卫军叛乱。
当时朱友诲在陕州做节度使,他是怎么能够引诱远在开封的禁军的,即便是真引诱了,禁军造反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疑点重重啊。
朱友贞不管,他认为友诲同学的两个兄弟都造反了,以此类推,朱友诲也会造反。
本着宁可错,不可漏的严谨态度,朱友贞把朱友诲从陕州召了回来,把他和朱友能、朱友谅关在一起,让他们斗地主。
斗地主就斗地主吧,命能保住就行。
但现在开封马上要被围了,这兵荒马乱的,要防止有人借机捣乱啊。那仨兄弟如果不甘心斗地主,跳出来扯旗造反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不能不防,但你防也防不住啊,那就只能杀人了。
死人毕竟是不可能再起来造反的。
于是乎,本来还在围坐在一起斗地主的朱友诲、朱友谅、朱友能仨兄弟把牌局换了个地方,到阎罗殿打牌去了。
杀了兄弟,继续思考退敌之策。
鉴于去搬救兵的人(赵汉伦)久无音讯,朱友贞又召集了一帮亲信,每个人都厚赏一番,怀揣着诏书去段凝那里搬救兵。
朱友贞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行,我多派些人去,总会有一封信会送到吧。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这些被派去送信的人一旦出了城,全都一哄而散,四处逃命去了。去送信?不好意思,这么多人,让别人去送吧,我还是逃命要紧。
大家都这么想,所以结果也就这样了。
但等着人来围城也不是办法呀,大臣们又开始献计。
有人说放弃开封,到西京洛阳去,这样一来即便是唐-军占领了开封,也不能长久。
又有人说,去搬救兵不是搬不来吗,没事儿,我们不搬救兵了,直接到段凝军营里去,这样总不会有风险了。
第一个主意还好说,第二个主意完全是天方夜谭。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就极力反对:
“一来段凝没啥将才,他自身难保,你还指望他保护圣上?二来,段凝听说王彦章都战败了,胆子都被吓破了,会不会投降都两说,还想去投奔他?”
这一番话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因为皇甫麟说的是实话,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把每个人的小算盘都说出来了,大家不骚动才怪。
这时候佞臣赵岩终于说了一句正确的话,他对朱友贞说:
“事势如此,一下此楼,谁心可保!”
意思是说你老老实实在开封呆着吧,哪里也别想去了,现在人心思变,你一出去,死得更快!
这,就是梁帝朱友贞所面临的处境。
既然不能出城,但问题还要解决啊,怎么来解决,谁的官儿大谁来解决,所以要问宰相。
郑珏身为宰相,憋了半天憋出来一个计策:
“把传国宝(传国玉玺)交给我,我带着去诈降,来解救危难。”
诈降可以,问题是你要有后招才行,实力不对等,有没有援军,更没有奇计,你诈降有什么用呢。
这个问题朱友贞显然也考虑到了,他对郑珏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当然不会吝惜传国之宝,问题是爱卿此策,能否解决问题呢?”
郑珏低头又憋了半天,哼哧哼哧地说道:“恐怕解决不了。”
那你费什么话!左右百官都笑得打颤。
他们当然可以笑,城破之日他们还可以投降,摇身一变就从梁臣变成唐臣,由为朱老板做工变成为李老板卖命,区别不大,富贵照有。
朱友贞笑不出来啊,他是皇帝,国破家亡的时候皇帝必死无疑。
位子不一样,心态当然不一样。
朱友贞是个可悲的人,他很孤单,也缺乏安全感,现在皇位对他来说不是荣耀,而是负担。
他日夜恸哭,无所适从。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大的悲哀不是去死,而是明知道会死,却无法改变,等死的过程很痛苦。
朱友贞把传国宝藏在卧室里,防止被人偷去,而最终这件物件还是被人偷走了。
行窃竟然到了皇帝的卧室里,对于朱友贞来说,这开封城内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在朱友贞惶惶不可终日的同时,李存勖的唐兵已经过了曹州,声势浩大地压向开封城,所过之处战马齐鸣,烟尘蔽天,如同沙尘暴一般席卷而来。
朱友贞身边已经没人了,赵汉杰被唐兵俘虏了,去搬救兵的赵汉伦正在黄河边上磨洋工呢,现在还有一个赵岩,而这个赵岩也要走。
往哪里走呢,他对跟从自己的人说:“我对温韬很好,他一定不会辜负我。”
于是一溜烟跑到了许州,去投靠温韬。
温韬是个军阀,这家伙打仗不见得怎么厉害,但是名声很大。
名声大不见得是好事,有的是好名声,有的是坏名声。
温韬属于后者,他是通过发死人财出名的。
死人财怎么来?盗墓得来。
盗谁的墓?皇帝的墓,具体来说是唐朝皇帝的墓。
这样一来这家伙想不出名都难。
在当时皇权至上、死者为大、善恶有报等封建迷信思想满天飞的时代,他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挖唐朝帝王的陵寝,而且还几乎把历代的皇帝挖了一个遍,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首先能说明这家伙胆子大,再一个就是贪财,最后一个就是这个人是个无底线、无节操、无组织、无纪律、无道德、无敬畏的六无人员。
指望这样的六无人员知恩图报,呵呵,赵岩也真够有趣。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该跑的都跑光了,想留的自然会留下来。
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没有走。
朱友贞知事不可为,对他说道:“李氏是我朱家的世仇,投降是没有用的,我不想死在仇人的刀下,你来杀我吧。”
皇甫麟哀泣:“臣下甘愿为陛下您战死在敌军阵前,不敢奉此诏!”
朱友贞当然知道对方为人,因此激了对方一句:“你想出卖我吗?”
皇甫麟血气上涌,拔剑就要自刭,被朱友贞拦下了:
“不急,我们一块儿死!”
于是皇甫麟先杀掉朱友贞,随后自杀。
至此,后梁的统治算是终结了。
朱友贞从公元913年登基称帝,到公元923年自杀亡国,在位将近十一年。
在位的十一年里,这个做皇帝的人保持一贯的温和恭谨,不好色,也不荒淫,甚至没有什么暴政,他的亡国之失完全在于优柔寡断、宠信非人。
朱友贞宠信赵岩、张汉杰、张汉伦等人的表象下面埋藏着深层次的恐惧。
没错,登上皇位后的他无时无刻不是生活在恐惧之中,兄弟侄儿无时无刻不想造他的反。他在位期间经历的造反不下五次,平均两年就有一次。
为此,他不敢轻信旁人,只能宠信外戚。其中赵岩是他的姐夫(妹夫),张氏兄弟是他宠妃的兄弟,在他的眼里,才能是第二位的,忠心才是第一位的,因为保命要紧。
提心吊胆做了十一年的皇帝,最后这一死也算是解脱了,最起码能睡个安稳觉。
所以说,朱友贞是一个可悲的人。
皇帝死了,开封城就乱了,这时候唐兵恰恰赶到了。
最先赶到的是李嗣源,他也不答话,直接攻打封丘门。
没有想象中的箭雨,没有想象中的擂木炮石,更没有暗无天日的苦战——开封城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封尹王瓒开门出降。李嗣源进城安抚军民。
不久,唐帝李存勖也来了,他望着眼前巍峨的开封雄城,热泪盈眶。
父亲大人,三矢之仇,今天算是报完了,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