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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在子午谷一边修栈道一边艰难地前进,
走了一个多月,这子午谷还没有走过一半。
秦岭多变的天气折磨的司马懿痛苦难言,心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蜀道的威力,而且他隐隐有种预感——
傅干故意找借口离开应该不是巧合,
他在这住了这么多年,应该非常了解子午谷的情况,肯定是知道这仗没法打,所以才故意找个借口溜走。
大魏现在到了生死关头,等刘备北伐,看来真的要各回各家,各自分散逃跑了。
如果大魏完了,这九品官人法还能保得住吗……
司马懿怔怔地看着脚下的朽烂不堪的栈道,又想起了出征之前跟陈群的一次彻夜长叹。
陈群对国事非常担忧,更担忧的则是自己好不容易设计出来的九品官人法。
现在九品官人法已经在大魏全国进行了有效的推广,
虽然一时还不能把察举制扫入垃圾堆,但已经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得到众多世族的大力支持。
这种让天下君子俱欢颜的伟大制度应该代代相传,万世不朽,
饱读诗书深明大义的世家君子可以通过这种制度让家中子弟都能位列朝堂,彻底淘汰如吴质、邓艾这般出身卑贱、又没什么品行的人。
到时候朝中全都是至诚君子,大家彼此联姻,同气连枝,一心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发展,甚至足以阻挡皇帝的乱命。
这是天大的好事。
现在司马懿已经听说中原的世族豪门正在密切串联,暗中做刘备手下荆州豪族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们能劝说刘备接受这种先进的理念。
如果刘备愿意接受九品官人法,将选拔人才的权力让渡给一众世家豪族,他们自然也愿意箪食壶浆迎接王师,重新回到大汉的怀抱中。
可现在……
刘备明显没有展现出这样的意愿。
他们开始搞考试,考试的范围也大大偏离了圣人的教化,居然考所谓的天道。
这特么也太荒谬了。
更荒谬的是,既然是天道,就应该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岂能让那些出身卑贱、身份低微的小人一起参详。
“刘备喜欢的名士并不是饱读诗书,深明大义之人,能跟他交好的,只有陈元龙这种湖海之士。
若是他却得了天下,一定尽数废除九品,以后那些贩夫走卒之子都能位列朝堂,担当大事,我等饱读诗书,广播教化,子孙反而要给这些粗鄙之人行礼,
你说,这种事怎能容忍?”
不能忍又怎样?
天子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他就是莫名其妙宠信吴质这种人,就是莫名其妙去走傥骆道,这又有什么办法?
难道还能学武帝把皇帝给架空,到时候……
想到此处,司马懿心中猛地抽了一下。
许久之前他心中也生出过这样可怕的念头,可那时候大魏的形势还没有太过糜烂,他随即就把这种危险的念头按住,继续兢兢业业为大汉效力。
可这次出战,因为接连不顺,魏军上下怨声载道,不少人开始对这位皇帝产生了质疑。
他们当然不敢直接攻击曹真和司马懿的决策,更不敢跟傅干这种名门之后为难,于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吴质的身上——
你看看,我就说这些贫贱出身的寒门靠不住,吴质这种品行低劣的寒门鄙夫担当大任就是不行。
想到此处,司马懿心中的念头开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天子年少轻狂,我们这些辅政大臣是应该承担责任,让他少犯一些错误。
看来我们之前远离洛阳,让天子自己胡乱决策果然是不对的。
·
司徒王朗已经年过七旬,
这次被指派来到长安,王朗真是打心里不愿意,
可想到自己的孙女已经跟司马懿的二儿子司马昭定下婚事,有这层关系在不愁没人照应,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刚刚抵达洛阳,王朗就大笔一挥写了一封书信,言辞之间对虞翻的投敌行为表示惋惜,希望虞翻能早点幡然悔悟,不要再增加杀戮。
王司徒的凛然正气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钦佩,只有现在还在冯翊摸鱼的傅干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个老东西真是摆明车马不要脸了。
虞翻投奔孙策之前是王朗的手下,对王朗忠心耿耿,
王朗被孙策打到破防之后虞翻也忠心耿耿地护卫王朗逃走,倒是王朗心灰意冷,让虞翻还是回家呆着,这才有后来孙策上门请出虞翻的故事。
王朗好多年没有再见这个当年忠心耿耿的护卫,他早就听说虞翻在刘禅手下混的风生水起,都当了太子府长史,现在已经是刘禅的心腹股肱,左右臂膀。
听说刘禅还没有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左右自己的孙女也没过门,要不然虞翻给介绍介绍,太子妃加一个也没啥关系。
都是实在亲戚,这种小忙虞翻不帮就有点过分了。
傅干被王朗的行为恶心地快要吐出来,自己也抓紧开动脑筋看看能不能跟刘备套上一点点的关系。
可惜他父亲傅燮的老同学公孙瓒死的太早,跟刘备的交情也续不上,倒让傅干凭空干着急。
这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在长安暗中观察等待机会,又生怕被别人瞧出玄机,日子过得是非常难受。
春二月底,关中之地的春耕按理说再不开始就要耽误了,
可现在征战汉中的大军未归,汉中一下少了十万民夫,大量的土地抛荒已经成了定局。
王朗对此非常无奈,也只能暂时替大家把抛荒的土地登在自己名下,
傅干对王朗的行为表示非常愤怒,王朗无奈之下,也只能把一部分划到自己名下的土地分到傅干那边。
两人无聊对无聊,也倒是暗暗小赚一笔,还拉近了彼此之间的交情。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看上去倒是也不错,
只可惜他们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三天后,城外传来急报,说吴质回来了。
王朗是司徒,地位远高过吴质,不过吴质是这次征战汉中的重要领军之人,
这个时候回来肯定说明出了大事,王朗也不敢怠慢,赶紧骑马迎出城去,傅干也生怕落后,赶紧跟王朗一起出城。
吴质好不容易走脱,又遭遇了不少猛兽的袭击,
他凭借着强大的求生信念殊死抵抗,居然还真的离开了该死的傥骆道,又在谷口遇上了曹魏打听消息的侦察部队,这才回到洛阳。
他听说天子已经派司徒王朗坐镇长安,赶紧策马向长安本来,见七十高龄的王朗亲自出城迎接自己,吴质顿时放声大哭:
“王司徒!王司徒啊!
末将,末将险些就不能回来再见王司徒了!”
见吴质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头发还被大片大片削断,也不知道是经历了怎样的场面,
这个平素放荡不羁又蛮横无理的家伙现在抱着王朗哭成泪人,倒是让王朗微微得意。
吴质都成了这样,魏军其他人成了什么样可想而知。
好在我的故人混的好,仲翔肯定不会不念旧日恩义。
王朗摆出一副德道高人的模样,温和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吴将军此番受苦了!”
吴质哽咽着道:
“多谢王司徒,此战我等遭遇小人算计,大将军……”
“报!”
两人还没叙旧完,又有紧急军情送来,
傅干接过军报,送到王朗手上,王朗淡定的拆开书信,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瞪大了眼珠。
“这……”
“王司徒,莫非是蜀军打过来了?”
王朗惊惧地点点头,沉吟道:
“蜀军兵出陇山,现在已经打到雍县(今凤翔)了!”
“这……”
出征之前,曹真就考虑到汉军听说魏军大举进攻汉中会会采取围魏救赵的方案,对雍县发动进攻。
他在雍县修筑了大量的据点堡垒,足以阻挡汉军的猛烈进攻,另外,他在长安预留了一支预备队,嘱咐傅干如果雍县真的遭到进攻,就立刻率军去解围,说什么不能让汉军打进关中腹地。
傅干当机立断:
“快,大将军在何处,快讲此事报于大将军!”
王朗公然不惧,冷笑道:
“蜀贼远来,粮草不济,有何惧哉?
老夫愿亲自率军阻截蜀贼,让大将军在长安稍歇便是。”
王朗年轻的时候武艺还是挺不错的,只是用兵能力堪称灾难,当年被孙策打的也认清了自己,以后再也不敢提带兵打仗的事情。
但他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汉军走出陇山道发动进攻的部队肯定是一支偏师,单纯为了解救汉中之围而来,
他之前已经接到司马懿准备退兵的消息,以司马懿手下的精兵为先部,自己率领长安守军支援,曹真休息片刻,收拢败军又能再战。
汉军得知汉中之围已经解开,肯定也不会强攻,到时候自己退去。
这样王朗只要坐镇中军让司马懿去卖命,就可以得到不惧强敌、老当益壮勇敢上阵的名声,又能卖曹真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最重要的是,我王朗在战场上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让汉军东进时总有一些顾忌,为了减少死伤,肯定要想办法招揽一下王朗。
王朗一把年纪德高望重,自然还能为了家里人多讲讲条件。
此计大妙。
傅干也看穿了王朗的心思,他也不甘落后,肃然道:
“蜀贼胆子不小,安敢犯我关中,不用王司徒出马,我去便可大获全胜。”
王朗心道你这小贼什么都跟我争,当下翻了个白眼,正色道:
“彦材之前受命守卫冯翊,不可擅动,还是在长安稍待吧!”
傅干也装作关切的道:
“王司徒年高德劭,岂能亲赴战阵和强敌搏杀,还是坐镇长安,静候我等杀敌便是。”
两人争执不下,见吴质还傻站在一边,王朗怒道:
“大将军到底在何处?”
吴质:……
“实不相瞒,我军……我军全军溃灭,只有,只有我自己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