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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是南山岔人遵循的铁的规律,深入骨髓。
秋分节气刚过,郑老伯一家就忙着收拾萝卜、菘菜。麦子虽然被冷子打了个稀巴烂,颗粒无收,可萝卜埋在土里不怕打。菘菜周期短长得快,自然就喜获丰收。
看着木篱小院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萝卜白菜,江涛准备大显身手,为这一家人备足过冬的粮草。
腌制酱萝卜是大娘的拿手好菜,只要有盐,就不在话下。洗、削、切、拌、泡,在允儿的帮助下,早早就泡妥了满满当当几瓦罐。
大伯说,往年上顿酱萝卜下顿还是酱萝卜,吃通一个冬天,腻味不说还不够吃。新鲜萝卜,储存不了多久就虚了芯,绿叶的菘菜就更不用说了。
江涛说这好办,腌制剩下的萝卜一分为二,一份窖藏,一份晒成萝卜干。
说风就是雨,不足一个时辰,他就挖好了一眼小地窖,将萝卜取秧,埋在地窖的湿土里。
他说这样温度合适,既不出芽又保存了水分,保准一个冬天都新鲜。
“我能帮帮你吗,刚大哥?”允儿看着也手痒痒。
“行啊,女娃子手巧,来,哥教你晒萝卜干!”
允儿便亲昵地依偎在刚大哥的怀里,江涛手把手教他怎么用剪刀把萝卜剪成条。
其实心灵手巧的允儿一看就会,可她只想多靠近刚大哥一会儿,恁是说自己没学会,挤在他怀里嚷嚷着要一块剪。
萝卜的问题解决了,江涛又动了菘菜的心思。他想腌制一缸菘菜,没缸,每罐,没花椒,没茴香,只有精盐。
咋办呢?还得跑趟城里,城里有缸,有罐。可花椒、茴香哪去找呢?老伯说没见过这两样调料,听说好像是中药,江涛便在城里的百草堂各称到了二两。
把花椒、茴香捣细,和精盐拌匀,在缸里放一层洗净、焯好的菘菜,撒一层调料;再放一层菘菜,撒一层调料;最后压上几块光滑的大鹅卵石,便大功告成。
江涛说半月后就可以享用了,到时候让允儿给街坊邻居们都端去一些让尝尝。
允儿看了说:“刚大哥,你这算啥菜,我也能腌,好吃不?”
“小馋猫,过上半个月亲自尝不就知道了!”
“嗯?什么‘小馋猫’?啥‘毛’?”
“小丫头片子没见过吧,就是小老虎,老虎知道吗?”
允儿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老虎就是大虫,吃人的野兽,猫长得像大虫,只不过很小,和你一样乖巧听话,还专吃老鼠哩!”
“不和你玩了,刚大哥才是大虫,才吃老鼠咧!”
江涛做了没几天的大厨师,又要下地干活了。
门前的盐碱地换了土,梯田也修好了。南山岔人有几家早学着他做了,也有几家还在观望着。
这几天,一家人忙着去山里平整收过萝卜菘菜的地,江涛看着看着便又生出了新主意:
“老伯,我看入秋几场雨下得透,这田墒情好,现在翻一遍,施个肥,就可以赶紧种麦子了。”
“啥?现在种麦子?”
郑老伯还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哩。
“对头着呢,现在种来得及,冬麦嘛!”
“刚公子,你咋就糊涂了哩。老伯我五十多岁了,在南山岔种了半辈子庄农,冬麦倒是听说过,咋还从来没有听过啥秋来种麦的咧!”
“老伯,你有所不知,这叫冬麦,秋来下种,翻过年五六月收。产量高不说,麦子面饱,还瓷实。”
“我就不信,秋来下种,刚长出青苗,冷霜下来,冬天再下上几场雪,不全冻死才怪哩,还谈啥收成!”
“试试不就晓得了,又不全种?大伯,这我保准没问题!”江涛拍拍胸脯,自信地说。\0
“这事你怕保准不了,要是不成功,丢了种子不说,还会误了农时咧!”
江涛做不通老伯的工作,只好晚上回家向大娘和老大、老二他们说说,再扯一扯。
大娘摇摇头说种粮食的事自己不懂。
老大说:“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二说:“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敢改,再说四季怎么能颠倒哩?”
只有允儿站在刚大哥这边,拽着江涛的袖子,像个小大人,咄咄逼人地争辩道:
“我相信刚大哥,你们说他做的哪个事没有成哩。要不是刚大哥,我们有粟米吗,有盐吗,有钱吗?”
“允儿,你一个尕女娃子家懂啥嘛,我们说的这可是正事,女娃这么话多,长大后咋找婆家哩!”大娘责怪起了允儿。
“我说的不是正事是啥?女孩子咋咧,谁让你们把我生成女子哩!”
允儿说着“哇”一声哭着跑出去了。
江涛赶紧追了出去,一直追到苦水河边。允儿不跑了,坐在河边捂着脸抽泣。
江涛哄着她:“尕妹子,别哭啦,女孩子咋咧?我还想当个女孩没当成哩!”
“不要,刚大哥当了女孩我可咋办哩?”允儿不哭了,眼泪汪汪,盯着江涛认真地说。
“咋办?你还是尕妹子呀,我会更疼你的。”
“那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允儿嚷嚷着,猛地扑到江涛怀里。
江涛紧紧地抱住了允儿,他能感觉到允儿抽泣时瘦小的身材在颤动。他也感到一种未曾有过的温情,笼罩着周身。
睡觉前,老伯来到江涛的茅草屋,坐在炕沿上,对他说:
“刚公子,眼下种麦子的事,不是我们不支持你,是忒悬了。要是失败了,开春下种的麦种就都不够了。要不,明儿个咱不妨先种上一畦子田试试嘛。”
第二天天还没亮,江涛就起身,老伯也起来了,默默地帮他收拾好家把。
江涛在两头驴子背上架起驮笼,装上羊粪和从炕洞里掏出来的草木灰土,扛起曲辕犁。老伯背起耱,扛着铁锹。
刚要动身,不料允儿死缠硬磨,非要去地里帮刚大哥干活不可。老伯说想下苦就走吧。
到了田里,允儿牵着牲口,江涛握着犁把,老伯跟在后面施肥。秋晨的山风,凉意袭人,三个人配合还算默契,一对牲口也走得不紧不慢。
一个多时辰,一畦子田就被深翻了个遍。
三个人坐在田埂,喝水吃馍,缓上一刻。两头毛驴也累了,站在田边踌躇着,在枯黄的野草丛里探寻着迷失的草芽。
老伯把犁换成了耱,准备将翻起来的土疙瘩打磨绵软。江涛太重,只好允儿站在耱上。
“傻丫头,站稳喽!嘚——咻!”
牲口用力一拉,耱动了,允儿差点没栽个跟头,尖叫着要刚大哥停下来。
“允儿,别闹着玩了,赶快耱田!”
江涛让允儿蹲下来,手抓牢耱绳。
秋高气爽,黄土山丘一座连着一座,像凝固了的波涛,保持着最远古的姿态。
山坡上,江涛扬起鞭子吆喝着牲口,允儿蹲在耱上发出兴奋的尖叫声。老伯看着,脸上的皱纹也不禁舒展了许多。
午后,他们赶着毛驴,“梆当梆当”摇着耧,将一粒粒饱满的麦子播进了湿软的土壤,也将江涛的一片憧憬种入了厚重的黄土层。。
对于他们秋来种麦子的事,南山岔人议论纷纷,几乎没有人认为秋天的麦子能越过寒冬,长出麦穗。
大伙都眼巴巴地等着,想瞧瞧刚公子来年夏天的麦子。